长孙媚儿凝视着秦逍,目光柔和,秦逍被她看得有些尴尬,摸了摸脸颊,问道:“舍官姐姐,我……我说错了吗?”
“你能有这样的见识,已经很聪慧了。”长孙媚儿轻叹道:“你以为你说的这些,圣人不清楚?”
“圣人如果洞悉渊盖建的用心,为何还要妄想以联姻的手段让渤海人安分守己?”秦逍皱眉道。
长孙媚儿道:“因为在圣人的心里,兀陀人的威胁远比渤海人要大得多。如果朝廷现在就将精力投向东北,要抑制渤海人的扩张,那么就根本再无余力去应付西陵。武宗皇帝之时,以当时帝国的实力,再加上武宗皇帝陛下的英明,也耗费了尽十年时间才让渤海国彻底臣服,由此亦可见渤海人并不好对付。”顿了顿,才继续道:“渤海眼下的实力,即使是大唐,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它压服,一旦在东北再耗上十年八年,再回头去看西陵,那边一定已经变成了兀陀人的地盘,再想收服西陵,几无可能。”
秦逍脸色更是凝重。
“一旦西陵落入兀陀人手里,我大唐就直接面临着兀陀汗国的威胁,到时候就不得不在西边勾住防御。”长孙媚儿幽幽叹道:“那时候耗费的银子,足以将帝国生生拖垮。眼下李陀虽然认贼作父,但双方各有心思,李陀一时还不甘心被兀陀人所控制,而且西陵的百姓暂时还心向大唐,没有被兀陀人驯服,三年之内对西陵用兵还来得及,拖延下去,只会对帝国造成更大的伤害。”
秦逍明白过来,道:“圣人是想先收服西陵,稳住西边的局面之后,再腾出手去对付渤海人?”
“渤海人确实反复无常。”长孙媚儿道:“但他们还欺软怕硬。大唐不是黑森林的那些图荪部落,即使渊盖建野心勃勃,但是没有绝对的时机,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朝廷发兵西陵,如果占据上风,局面有利,渊盖建是绝对不敢在东北方骚扰,除非……到时候西陵之战节节败退,渤海人才有可能趁虚而入。”
秦逍神情肃然,道:“如此说来,圣人是想赌一把?”
“以当下大唐的国力,也只能赌一把。”长孙媚儿道:“只要西陵战事顺利,也就不必担心渤海人的威胁了。”
秦逍心下骇然,暗想圣人这赌注实在太大,一旦失利,整个大唐也就危在旦夕了。
不过如今大唐周围群狼环伺,却也实在难以想出万全之策。
“既然渤海人出兵与否要看我大唐在西陵的战局,又何必与他们结亲?”秦逍轻声问道。
长孙媚儿想了一下,才轻声道:“渊盖建在渤海权势滔天,你可想过他如此大权独揽,难道没有人会心生嫉恨?”
“你是说……渤海王?”
“不错。”长孙媚儿轻点螓首:“渤海永藏王数次向大唐求亲,看似只是希望与大唐睦好,但背后肯定另有盘算。武宗皇帝当年征服渤海之后,渤海一分为七,封了七位侯爵,渊盖建最终将这些人全都剪除,但也因此必定在国内树敌无数。他大权独揽,永藏王成了他手中的傀儡,这位渤海国主难道甘愿受他摆布?”
秦逍意识到什么,低声道:“舍官姐姐,你是说永藏王向大唐求亲,是为了以姻亲让大唐成为他的靠山?”
“渤海国内,必然会有一群人想要除掉渊盖建。”长孙媚儿美丽的眼眸中泛着智慧的光芒:“这些人肯定会以永藏王为主心骨,但渊盖建的实力太强,永藏王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一旦与大唐结亲,永藏王有了大唐在背后,底气就会足很多,即使是渊盖建,多少也会有些顾忌。”
秦逍心想如此看来,这次姻亲背后还另藏深意。
“圣人其实并没想过永藏王真的能够剪除渊盖家族。”长孙媚儿缓缓道:“可是只要永藏王不完全受渊盖建的摆布,甚至能掣肘渊盖建,那么这门亲事就有了应有的价值。”凝视秦逍,道:“所以圣人当然会极力促成这门姻亲,谁要从中阻拦,误了圣人的谋划,圣人一定不会客气。”
二先生
秦逍微一沉吟,才道:“渊盖建狡猾多端,难道看不透永藏王的用心?他如果看穿永藏王是想找大唐作为靠山,甚至利用大唐来对付渊盖家族,他又怎会答应派出使团?”
“永藏王想以这门姻亲让大唐成为他的助力,渊盖建想利用亲事给渤海国争取时间。”长孙媚儿道:“无论是谁,都是别有用心。甚至渊盖建想要将计就计,看看永藏王到底想怎样谋划。永藏王是渤海国主,渊盖建虽然权倾朝野,却也不好轻易动弹一国之主,如果永藏王有了大唐在背后支持,一时冲动对渊盖建下手,渊盖建却也正好可以借机废掉国主,甚至自己坐上国主之位。”
秦逍心下一凛,心想长孙媚儿有如此洞察力,确实是心思缜密。
“圣人让舍官姐姐去渤海,难道就是想让舍官姐姐在渤海协助永藏王掣肘渊盖建?”秦逍此时已经明白几分。
长孙媚儿苦笑道:“圣人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当然不是永藏王轻易对渊盖建发难,她希望永藏王只是成为掣肘渊盖建的一枚棋子,让渊盖建不至于肆意妄为。如果我真的去了渤海,自然是要协助永藏王掣肘渊盖建,而且要竭力组织永藏王轻举妄动。”
秦逍淡淡道:“如此舍官姐姐也就成为了布局中的一枚棋子,牺牲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为大唐效忠,理所应当。”
秦逍摇头道:“渊盖建能够在短短时间内一统渤海,甚至迅速扩张势力,此等人物,绝不是永藏王所能对付。他明知永藏王的用心,却将计就计,舍官姐姐,此等心机,可不是什么善类。”凝视着长孙媚儿娇美的面孔,犹豫一下,才轻声道:“你可知道,你若去了渤海,就像是进入了狼巢虎穴,凶险万分?”
长孙媚儿双手合十,虔诚地看着观音像,并无说话。
秦逍知道长孙媚儿此时又能说什么?
圣人决定的事情,别说一位宫中女舍官,大唐满朝文武,有又谁能够改变?
在圣人的眼中,连麝月公主都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更何况区区一名女官?
永藏王被渊盖建当做傀儡,已经证明无论是智慧还是实力,永藏王都不可与渊盖建同日而语,长孙媚儿固然满腹才华聪慧异常,但一直深处宫中,自然也不能和文武双全老奸巨猾的渊盖建相比,永藏王即使得到长孙媚儿的帮助,也绝非渊盖建的对手。
渊盖建既然敢将计就计,那就表明在他心里,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长孙媚儿到了渤海,也势必会像永藏王一样,成为渊盖建的掌中之物。
最可怕的是永藏王存有剪除渊盖建之心。
如此心思,渊盖建当然不可能察觉不到,渤海国的国君和最大权臣争权夺利,此等局面,势必会让长孙媚儿一到渤海就卷入残酷的权势之争中。
秦逍虽然没有去过渤海,更没有见过渊盖建,却也知道渊盖建既然是渤海第一权臣,手中掌握的实力自然不是永藏王能够相比,而双方的争斗,最终肯定也是渊盖建取胜。
一旦永藏王最终铤而走险,对渊盖建出手,自己必定落得极为凄惨的下场,而长孙媚儿也必受牵连。
秦逍在宫里几次得到长孙媚儿的帮助,对长孙媚儿一直心存感激,他本就是爱憎分明之人,有恩必报,有仇也必还,长孙媚儿如今处境艰难,实在想帮一帮,但一时间却也不知从何下手。
他心知圣人既然决意让长孙媚儿远嫁渤海,那么就不可能有人能改变她心意,自己就算说破嘴皮子,非但不会起什么作用,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如果无法从圣人这边下手,那就只能从渤海使团那边下手。
“你在想什么?”见秦逍半天不说话,似乎在想什么,长孙媚儿忍不住问道。
秦逍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没什么。”
“你刚回京,想必还有许多公务。”长孙媚儿微一沉吟,才道:“你去忙吧。”
秦逍心想这是下了逐客令,犹豫一下,正要告辞,但想到什么,终是轻声问道:“舍官姐姐,公主……可还好?”他没有其他门路打听麝月的消息,虽然向长孙媚儿询问多少还有一些风险,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长孙媚儿会帮自己保守秘密。
长孙媚儿没有立刻回答,低下螓首,微一沉吟,才道:“圣人已经从公主手里收回了内库之权,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秦逍点点头,道:“内库暂时是由胡琏暂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