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年纪轻轻,虽然被赏赐玉佩,但心里也不舒服。”李承庆道:“先帝返京之时,我找了个理由继续在西陵待一段时间,不想和他同行。虽然刻意隐瞒,但当时在演武现场,不单有诸多官员和使臣,也有不少西陵世家子弟,白静斋便也在当场。白家是宇文郡的世家之一,算得上是宇文氏的家臣,亲眼见到我击败纳律生哥,便对我心生钦佩,有意结交。”
秦逍已经明白过来,只听李承庆继续道:“我在西陵留了近半年,与白静斋私交深厚。李陀的母亲,也正是她献给我的艺伎。”
“她怀了你的孩子,为何没有进京?”
“满朝文武都知道我不是一个耽于酒色之徒。”李承庆道:“我在西陵所为不至于传扬出去,可是如果将那名艺伎带回京都,总是不妥。”却是不屑一笑道:“京都美人如云,一个西陵的艺伎,伺候我几日,我便要带她回京,你不觉得荒谬?”
秦逍心知艺伎在大唐的地位低贱无比,实际上被达官贵人视为玩物,互相赠送艺伎也是常见。
白静斋送了一名艺伎给李承庆,就像是送了一件玩物,用过之后,李承庆当然不可能将这件玩物带回京都。
“只不过那艺伎确实美貌,也甚是温柔体贴。”李承庆叹道:“我回京之际,还真是有些不舍,寻思着给她赏件东西,正好手头上有那件令我感到羞耻的双龙玉佩,便顺手赏赐给她。”
“为何觉得玉佩是耻辱?”
“那只是为了打压我的安抚之物。”李承庆不屑道:“双龙玉佩是天子配饰,他赏赐给我,难道我还能佩戴在身?前脚佩戴,后脚便会有人弹劾我图谋不轨,所以那件玉佩在我手里,只能是不见天日。与其放进盒子里不见天日,还不如赐给艺伎。”顿了顿,才道:“几个月后,白静斋派人进京,秘密告知,那艺伎竟然怀了我的孩子。”
初心
秦逍听到这里,心头震惊。
他一直都以为李陀不过是假冒李家血脉的傀儡,背后是白静斋一党操控,实在想不到李陀竟然真的是李承庆的血脉。
“艺伎怀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当然不能让世人知晓。”李承庆淡淡道:“如此卑贱女人生下的孩子,也是无法进入皇族族谱,所以我便让白静斋暗中照顾,不要走漏风声。”顿了一下,才道:“白静斋此人心思缜密,对我也还算忠诚,此事办的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知晓。”
秦逍却是冷笑道:“白静斋是个心机狡诈之徒,他手中有皇族血脉,怎能不做文章?”
“夏侯篡位,我假死脱身,天下人都以为我不在人世。”李承庆道:“我那时也曾想过去往西陵,但正如你所言,白静斋心机太深,我是王爷的时候他对我颇为忠诚,我失势之后,他是否还会对我效忠?”
秦逍道:“你担心去西陵之后,他会出卖你,向夏侯求得荣华富贵?”
“如果真是那样,夏侯确实会重重赏赐他。”李承庆道:“我不能冒险,所以很长时间没有与他接触。我一直在等待,他是否真的会对我忠诚,最好的考验方法,便是他会不会将李陀交出去。李陀是我的血脉,如果他将李陀交给夏侯,同样也会得到赏赐,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你方才说的不错,他手里有皇族血脉,本身也是个颇有野心之人,如果不交出李陀,肯定也不会毫无动作。”
“所以你一直派人监视他?”
“你先前说当铺已经为你所用。”李承庆笑道:“你自己没有这样的本事,是当铺有人帮你,如果我说的没错,是不是唐蓉?”
秦逍面色如常,反问道:“为何觉得是她?”
“辽西当铺一把火,古怪非常。”李承庆淡淡道:“她自以为很聪明,可是我很清楚,她是想借机逃遁,避开我的控制。她与你是老相识了,你在东极天斋危难之时帮了他们,唐蓉当然就可能会背叛我,因为你对天斋的恩惠转而投靠你。”顿了一下,笑道:“你该不会不知道,唐蓉是洪天机的弟子吧?道门九禽之一的凤凰便是她。”
秦逍心想幸亏蓉姐姐不久前将真实身份已经告诉自己,否则突闻此言,还真会震惊不已。
“果然是她。”见秦逍没有说话,李承庆叹道:“看来我当年的防备并没有错。”
“你不信任白静斋,所以将唐蓉安排到他身边监视?”秦逍道:“他可知道唐蓉是你的人?”
李承庆沉默了一下,才道:“白静斋是个极有手段的人。夏侯篡位,白静斋手中有李陀,他就想过有朝一日利用李陀干一番大事,只是当时情势严峻,而且李陀年纪尚幼,所以他一直都潜伏不动。只等夏侯开始没有精力注意西陵,李陀也渐渐长大,白静斋便开始利用宇文家的力量,在兀陀发展实力。此人从一开始就是想着借助兀陀汗国做靠山,再打出李陀这面旗号,先吞下西陵,尔后逐步发展。如果无法夺取天下,他们依然可以割据西陵自立。”
秦逍冷笑道:“所以西陵叛乱,是白静斋很多年前就策划的阴谋。”
“所以我才派了唐蓉在他身边,监视他的行动。”李承庆缓缓道:“我要复兴李唐,自然要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白静斋如果在西陵成了气候,待我起兵举事的时候,西陵也是可以出一把力气。只是无论白静斋还是李陀,我既要用之,也要防备。”
“李陀是你的儿子,你和他父子相认,他难道还能不帮你?”
“你觉得白静斋是更希望我成就大业,还是希望他一手栽培的李陀坐上皇位?”李承庆苦笑道:“李陀虽然是我的血脉,但他对我肯定是恨之入骨。他的生母出身低贱,我当年明知他的母亲生下了他,却并没有接他们进京,这些事情白静斋难道不会告诉李陀?李陀会利用皇族血脉谋事,但他却未必会认我这个父亲。”
秦逍笑道:“看来庆王叔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虽然我派了人一直监视白静斋,但此人确实狡诈,早就发现了唐蓉是奸细。”李承庆叹道:“所以我根本无法控制那股力量,而白静斋也不愧是一方枭雄,竟然真的辅佐李陀拿下了西陵。”
秦逍道:“那你应该知道,收复西陵恢复大唐疆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也许用不了几年,你那位私生子会下去陪你,到时候你们父子就可以好好团聚了。”
李承庆闻言,却是哈哈笑起来。
秦逍却忽然一抬手,一道劲气从指尖迸出,渗入李承庆的后脖颈,也几乎是在瞬间,李承庆的大笑声戛然而止。
“杀母之仇,不可不报。”秦逍淡淡道:“庆王叔,一路好走!”却是再不多言,转身走出了天王寺。
八月初,盛夏炎炎,整座京都宛若火炉子一般。
在这炎炎夏日,京都却是迎来了几位客人,其中一位客人让秦逍激动不已,而另一位客人却是让秦逍有些意外。
南方军团统帅、大唐辅国大将军裴孝恭竟然来到了京都。
大唐天子秦逍是在延英殿召见了裴孝恭。
群臣朝会议政历来在太极殿,只不过太极殿如今在修缮,重新修建金銮殿,所以在长孙媚儿的建议下,秦逍决定在太极殿修好之前,都将在延英殿举行朝会。
延英殿距离太极殿不远,虽然比不得太极殿宏阔,却也是雄伟非常。
一开始秦逍还准备单独召见裴孝恭,但长孙媚儿却是谏言,要召见裴孝恭,还是应该召集群臣在延英殿举行朝会,尔后再召裴孝恭入朝。
长孙媚儿也是解释得很清楚,如此至少有两个好处。
首先正式升朝,在满朝文武的面前召入裴孝恭,也算是给了这位辅国大将军大大颜面,让裴孝恭感受到天子的隆恩。
此外朝野很多人都知道,裴孝恭是受国相夏侯元稹提携起来,而且手掌兵权,这样的人物非比寻常,甚至会被一些人视为夏侯党最强的势力,如今连裴孝恭都入朝觐见,拜服在天子脚下,也就等于夏侯党彻底臣服于新君。
这就让依然留存在大唐各州的夏侯残党彻底死了心,只能死心塌地效忠于朝廷。
不过满朝文武对裴孝恭的胆识倒是十分钦佩。
他亲自入京觐见,那是担着极大的风险,也许一脚踏进京城大门,便再也无法离开。
但他依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