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道:“已经到了地方,先过去看一看。如果真是一斗三十文,可是咱们百姓的服气。虽然我们这里种麦不如北边的邓州多,今年家里还是收了十石有余,卖了有几贯钱呢!”
张驰没有办法,只好随着父亲,到了码头。
棚子下面只有户在那里卖粮,倒是周围围满了人。显然是看得多,卖的少。
走上前,父亲看了一会。问身边一个汉子:“哥哥,怎么大家都在这里看?每斗三十文足钱,今年不错的价钱。不卖给他们,麦子留在自己家里有什么用?”
那汉子道:“一斗三十文,价钱确实不错。只是一点,他们不给现钱,乡亲难免担心。”
“不给现钱?”父亲吃了一惊。“那他们给什么?我们乡下人家,要那些折支的货物也没有用。”
汉子道:“不是折支,只是不给现钱。这个什么供销社只是给你记着账,说是一个月后给钱。这是新开的社,哪个就敢信了他们?一个月后,不见人了怎么办?”
父亲点了点头,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记账?有几家百姓敢信他们?
张驰站在那里看了一会,见父亲站着不动。道:“阿爹,我们上去问一下。”
父亲道:“有什么好问的?你没有看见乡亲们都在这里看吗?他们收了麦子去,不给现钱,只是记着账。说是一个月后给钱。一个月后,到哪里找他们?”
张驰道:“还是要问清楚。这供销社,不是听说是官府办的?”说完,走上前去。
正有一个农在那里卖自家麦子。张驰看用的斗,是最近由官府颁下,不是以前的大小斗。量的时候斗面正好平齐,没有了以前的许多花样。
见旁一个吏人。张驰上前,叉手道:“这位哥哥,在下张驰,是附近村里人家。现在新野当兵,此次放假回家省亲。想请问一下,现在麦子怎么收?你看那边乡亲,只是看着,并不过来卖麦子。”
吏人上下打量一番张驰。道:“原来你是军人,怪不得有些见识。供销社是最近官府开的,初开没有本钱,所以只能欠账。我们欠账由官府做保,一个月后必定还钱。只是乡下百姓缺少见识,官府的榜文就在这里,却没有能够看懂。”
说完,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墙壁。
张驰看墙壁上果然贴了榜文。走上前仔细看,原来是由制置司和襄阳府一起发出来,说是供销社成立的事情。而且说,供销社新立,缺少本钱,要百姓不必担心他们的欠账。只要有账,哪怕以后供销社还不出来,也会由襄阳府还账。
把榜文看完,张驰奇怪地道:“既然说了官府做保,百姓为何还是不信?供销社倒了,襄阳官府可不会倒。你们三十文一斗麦子,比粮商价钱高多了。”
吏人道:“百姓们的心思,你猜是猜不透的。一有人起了头,任你说破嘴,别人也是不信。在有的地方,只要带头有人信了,其余的人就争先抢后地跟着卖。这个地方不行。”
张驰看着几个卖粮的人道:“这不是有人带头?”
吏人笑道:“他们大多是里正、耆长之类,百姓们才不信呢。”
里正、耆长本是差役,欠了他们的账,他们总是会有办法把钱要回来,普通百姓怎么能行?所以其他人都是看着。乡亲们既眼馋这样的价格,又不担心拿不到钱,站在那里非常矛盾。
襄阳码头,王宵猎看着搬运工人上上下下,把运来的麦子装到船上。为了运输,王宵猎特别让人制了一批麻袋,麦子装在麻袋里。每麻袋两石,既好运输,又好计数。
看着工人忙碌的背影,王宵猎慢慢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什么这个年代粮食用斗、石计量,而后世用重量呢?零售的时候,用斗石并不麻烦,称少的时候还非常方便。但在这种大笔交易的时候,就非常不方便了。麦子装进了麻袋里,重量称起来非常方便,容量岂不是倒出来才能算清楚?
陈与义过来,小声对王宵猎道:“观察,七八天时间,才收了十五万石。几个粮商在那边小声地议论,说是不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粮食。”
王宵猎道:“第一次做生意,有各种想法都是正常的。不管他们怎么想,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等到下次来,应该就会多了。”
“为什么?”
王宵猎道:“此次收粮是先欠着账,供销社并没有给现钱。不见现钱,百姓如何肯信?说到底,我们在襄阳只有不足一年的时间,信用本就不怎么样。等到粮商把粮运回去,给了我们钱,那个时候就不一样了。供销社还账,见到了现钱,百姓的想法才会改变。”
陈与义点了点头,明白了王宵猎的意思。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官府的信用也实不怎么样。收了粮食不给钱,百姓凭什么信你?所以现在是观望的人多,真正卖粮的人少。等到供销社还了钱,才能增强百姓信心。
汉江上没有那么大的船队,一次就可以运一两百万石粮,更何况是粮商。从襄阳买粮,粮商只能是分次运输。每来一次,百姓的信心就会增强一些。所以王宵猎并不着急。
告状
邓州,葛庆进了城门,不由出了口气。见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路边商摊林立,显得格外繁华。
见旁边有卖烧饼的铺子,葛庆过去买了个烧饼,又向店家要了一碗水,蹲在路边吃了。
填饱了肚子,葛庆站起身伸了伸胳膊,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咬了咬牙。寻一个路人。问:“敢问哥哥,京西南路提刑司不知怎么走?”
路人看了看葛庆,面带好奇。指着前方大街道:“你一直向前走,到了衙门,转向东走。约莫有一里路,就是提刑司。”
葛庆谢过,拽开大步,直向前走去。到了提刑司,看门前冷落,只有一个士卒在那里打瞌睡。
左右看了看,又看了门上的字,葛庆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走上前,向士卒拱手:“敢问这里可是提刑司?小民葛雄,信阳军罗山县人,有官司要告。”
那士卒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葛雄。又左右看看,笑道:“到这里告官司,到这里许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瞒你说,里面只有一位提刑,还兼着知州,哪里审得过来案子。”
葛雄道:“我听人说,提刑司里还有检法官,还有干办,提刑忙不过来,总有管事的人。”
士卒连连摇头:“告诉你了,只有一位提刑在里面。什么检法官、干办,一个也无。”
葛雄不死心,又道:“有提刑在就好。小的这里一个状子,还凡请递进去。”
那士卒懒洋洋地站起来,拿过状子看了一眼。道:“我实话说,这位提刑是朝廷派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来,没有属官,也没有随从。我们这几州是王观察在管,朝廷的官员有什么用?提刑兼着知州,州里的事却有别人管。偌大提刑司,你是第一个案子。依我说,你真要告状,还是到本州衙门。不然就到襄阳府去,那里有王观察。到提刑司来,哪个审你的案子?”
葛雄道:“小的告的正是本军的知军。这个知军年纪幼小,是王观察亲信,有谁会管?若不是有个提刑在这里,我也只能忍气吞声。”
见葛雄坚持,那士卒也不多话,拿着状子进了大门。
汪若海正在书房闲坐。到了邓州也有些日子,事情也没有一桩。来的时候王宵猎说的清楚,邓州的政事必须按严来的规矩,不许改。州衙里的那些官吏,大事小事都不问自己,自己处理了。有报上去的事情,他们自己就用了知州印。上面王宵猎认,别人也没有办法。一个提刑司,只有派来的几士卒在这里陪着自己,没有属官,也没有吏人。来了这许多日子,一件官司没有。
士卒到了书房,叉手道:“官人,外面来了个百姓,说是叫葛雄,有状子递进来。”
“状子?”汪若海站起身,皱了皱眉头。“拿来我看!”
士卒递上状子,好奇地站在一边。
汪若海看状子上的内容,眉头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