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猎道:“此次金军进军太速,留下了空当,也不算什么。枢密亲统大军,拖住讹里朵,我才能轻松入京兆府。说起来,也不全是我的功劳。”
说了几句客套话,看看太阳快要落下山去,便在后衙摆下筵席。
酒过三巡,刘子羽道:“听闻镇抚与李经略大军合并,要一起御敌。不知可有此事?”
王宵猎道:“不错。李经略现在襄阳府,参议也看到了。”
刘子羽看了看李彦仙,点了点头。沉默一会道:“以镇抚现在治下的地盘,手中的兵力,称四州府镇抚使着实名实不符。枢密想过,另换一个官职,才比较合适。只是朝廷新任各地镇抚,遽然更换,只怕惹人疑虑。枢密言语,镇抚正在要害位置,北上正是两京旧地,最是紧要。只管放心去做,枢密一力支持于你。只要抗金,便是朝廷忠臣!”
王宵猎听了,拱手道:“枢密如此说,我就放心了。这世道,手中兵少了,挡不住金人。手中的兵多了,又难免有人会说些不好的话。我们在外带兵的,着实是难!”
刘子羽道:“放宽心,镇抚只管放宽心!现在金军集大军于陕西,你正拊其后背。如去冬今春一般这样打仗,镇抚可以极大支援陕西。这样的大功,枢密必有奖赏!”
金军几次进中原,两京地区实际上成了废地。特别是西京洛阳,从天下之中的要地,到现在失去战略价值,金军任由孟邦雄占据。对张浚来说,王宵猎最大的价值,不是威胁两京,而是支援陕西。去年富平一战败得实在丢人,张浚急需胜利来证明自己。
什么支持王宵猎扩军,替他遮风挡雨,当不得真。现在的形势,荆湖、两淮强人遍地,朝廷根本不能有效统治。王宵猎所在的位置,向西可以支持川蜀、陕西,向东可以支援两淮,南威慑荆湖两路,北威胁两京,对宋朝有战略价值。从张浚的角度,最少这个时候要大力支持。
普遍来讲,镇抚使的官衔不高,最高只是遥郡官。王宵猎因为战功太多,地位重要,做到了正任承宣使。承宣使就是以前的节度留后,武阶当中,仅次于节度使了。不过两宋之交的时间,朝廷除援的官职极多极滥。不是真正进入了朝廷体系,大多当不得真。
一边饮酒,一边说着最近的陕西战事。王宵猎吸引讹里朵回援,张浚的压力大减。除了凤翔府被金军占领,秦凤路保住了大部分地盘,刘子羽的心情大好。
聊了一会,刘子羽道:“我路上听人讲,镇抚欲要整编各军?”
王宵猎点头:“不错。这几次与金人交战,深感指挥体系混乱不便。为了便于作战,我手下的军队将要整编。大的原则,是增加指挥层级,多设置将领。以免一时失利,全军失去指挥。”
刘子羽道:“镇抚,将权要专!战阵之上,旗帜杂乱,金鼓惊天动地。将权一旦不专,手下将士很容易不知所措!当然,镇抚是统兵作战的人,整编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王宵猎笑道:“如何带兵,各人有各人的见解。我觉得,战争有规律可循,不能够把权力都归于一人,不然很容易挂一漏万。所以军队之中,由以前的将领独断指挥,改为几位将领集合指挥。而且军队不同的编制,应该有不同的人数,不同的战斗力,应对各种不一样的情况。”
刘子羽想了想,不由摇头道:“实话讲,镇抚这样讲,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军队之中讲究军令如山,一旦参与的人多了,指挥必然杂乱。便如对面金军,一声令下,纵然是刀山火海也不许回顾。遇到真正的苦战,他们往往数人用绳索系在一起,有回头者立斩!真真正正是尸山血海。如此,才能够连灭大辽,攻破开封府!我军怯弱不堪战,应该多学一学金人才是正途!”
王宵猎笑了笑。道:“参议,金人生于白山黑水之间,见识不广,吃苦惯了的。那般战法,对他们来说或许合适,但却未必适合我们汉人。两军对战,应该扬己之长,避敌之短,一味学习别人只怕是不行的。要想打赢金军,还是要先从了解自己人开始做起。”
见说服不了王宵猎,刘子羽叹了口气,不再多说。这两年王宵猎在襄阳,连战连胜,怎么打仗当然有自己的办法。说得再好,没有战绩的说服力强。
自金军南侵,宋朝必然研究金军,想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过这些理由,都是宋朝人从自己的角度观察,有的有道理,有的并没有什么道理。大多数人,对金军研究得越多,越觉得金军不可战胜。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很容易败得稀里糊涂。不知己,改变就无从谈起。一味地抄袭别人,怎么可能成功?
编制
刘子羽的书房,甄援与刘子羽相对而坐。一边饮茶,一边说着闲话。
聊过几句,甄援道:“来之前,枢密怕王宵猎连胜金军,难免会生傲慢之心,命参议提点一下。怎么到了襄阳,参议一句没有提,反而处处忍让于他?我看王宵猎虽然态度恭敬,言语之间,对自己却极是自信,听不进参议的话。甚至有的话,显得有些过分了。”
刘子羽叹了一口气:“祗候,到襄阳之前,包括枢密在内,把王宵猎想得低了。到了这里,才真正相信王宵猎一军是天下无双之劲旅,朝廷依赖之长城,岂能不忍让他?换一个人,手下十万兵,立下无数战功,岂容我们两人安坐于此?现在知道,并了李彦仙后,王宵猎实有兵马八万余人。这八万人全是能战敢战之兵,天下还有哪一个带兵将领比得上他?”
甄援听了低头不语。过了一会,才道:“他终是个带兵的。手下兵马再多又如何?便如陕西之曲都统,先前如何跋扈?现在又哪里敢多说一句话!”
刘子羽摇了摇头,无限感慨地道:“曲端带的是朝廷的兵,当然要听朝命。王宵猎的兵,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怎么能一样?不要说是张枢密,就是朝廷,也要忍让王宵猎几分!”
说到这里,刘子羽手端茶碗,看着窗外,一时间出神。出发的时候,张浚和刘子羽都认为,王宵猎跟其余的镇抚使没什么不同。关中大胜,不过是一时侥幸,乘虚攻入京兆府而已。到了金州,王彦就提醒过,不要把王宵猎与其他人等同。此次关中大胜,是王宵猎硬打出来的,甚至未用全力。进入邓州,听人讲起军队,才确信这是一支完全不同的军队。
沉默了一会,刘子羽才道:“而且王宵猎治下,百姓安乐,上下俨然,与他处不同。治军理政都是一把好手,岂能把王宵猎与他人等同?有王宵猎在后支援,守川蜀就没有太大困难。”
甄援道:“我总是觉得,一个镇抚使,能有什么大出息?不过是朝廷一时管不过来,借其力量为国家藩篱而已。镇抚使的权力太大,一旦缺了管束,不是朝廷之福。”
“我何尝不知道?”刘子羽有些无奈。“现在王宵猎据有十一州之地,手下十万兵,隐隐有割据一方之势。只是襄阳邓州处京西之地,朝廷力不能及,有什么办法?现在金军十万在陕西,威胁川蜀。正要借助王宵猎军力,保全川蜀。时势如此,就只能这样做。”
甄援听了,虽然心中还是不认同刘子羽,但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镇抚使司衙门,王宵猎、李彦仙、汪若海、邵凌、牛皋五人一起,商量着接下来的整编。这一次跟前几次不同,不再是简单的整顿,而是全军编制的重大变化。
汪若海道:“镇抚一直讲,要以统制为根基,向上、向下整编全军。将兵法自熙宁年间起,实行多年,确实有很大好处。但如何延伸,却想不明白。”
王宵猎道:“我军的统制来自于将,当然没有疑问。不过朝廷的将一级,人数不定。说是一将两千五百人,实际上时间变迁,多寡不同,执行的任务当也不同。我们不能如此。刻意限制将的权力,以防统兵官作大,不服管束。这样做是不对的。将要专权其实不对,而是指挥机构要有足够的权威。我说以统制为根基,向上向下扩展,意思是统制一级机构完备,可以独立完成战役,也可以作为一部分参加战役。”
说到这里,王宵猎想了想道:“整编军队不能想当然,而是要有依据。什么依据?具体来说就是军队是如何作战的,如何管理的,如何驻扎的,诸般种种。比如说基层单位,必然跟军阵有关,一个军阵就是一个基本的作战单位。决定了这一级,则上级单位依次顺延。”
李彦仙道:“蔡挺行将军兵法时,一阵一百二十五人,极是严整。”
王宵猎道:“行军打仗多年,我们研究过,一阵百人左右最为适宜。一百人即为都,都中不设置骑兵,只有步兵。五都为一营。何为营?驻扎之地也。也就是说,一营五百人是驻扎在一起的。营中除了步兵之外,中军多一都骑兵。由此,营也就成了一个单独的战斗单元。但是营缺少侦察、辎重等部,并不能单独作战,而要隶属于统制之下作战。到统制,则指挥体系基本完备。”
李彦仙道:“为何不让营有侦察、辎重等部队?如此,营也可以单独作战。”
王宵猎道:“因为营只有五百人而已。编入了侦察、辎重等部,人数就大大增加,头重脚轻。统制辖三千余人,编入这些才合适。”
李彦仙想了想,不由点了点头。
后世的军队编制,王宵猎记得的就只是名字,还有战略、战役、战术等分级。到底怎么分,什么单位属于什么等级,委实不记得。不记得没关系,根据实际情况和自己的理解,按照这个原则对此时的军队重编就是。其实记得又有什么用?装备、战法不一样,编制也会不同。
见众人不再问,王宵猎道:“我的想法是这样。统制共辖三千人左右,称其为团。隋唐的时候都编有团这一级,只是人数较少。到我们这里,团的人数增加,地位增加。五团为一师,五师为一军,就是我们镇抚使司的军队了。团的下面,五百人为一营,一百人为一都,约十人为一队——”
李彦仙不由皱起眉头:“现在朝廷大军,一队数百人,人数可是不少。”
王宵猎道:“朝廷只是三级,我们是六级,不能够比的。基本上,十人一队,十队一都,都以上则是五五制,直到军。全军如此,实行整编。”
汪若海道:“如此一都百人,一营五百人,一团两千五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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