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此事,展岳并没有太惊讶,只是道:“嬷嬷证实,这是真的了吗?”
“她证实了。”嘉善语气柔和,但面上的神情却无端有些悲切,她道,“嬷嬷还告诉我,母后当年怀着元康的时候,误食了一碗红花。”
展岳问:“为什么会误食?”
她是皇后,谁敢给她赐红花?
“嬷嬷说‘是因为太后误信奸人之言’,”讲到这儿,嘉善忽地狠狠咬了下唇,手指慢慢蜷缩起来,“可我想,太后就算再不喜欢母后,母后的腹中,毕竟也是父皇的骨肉。”
“太后总不会,连父皇的面子也不顾忌。”
随着谈话的逐渐深入,嘉善的指尖,用力地掐在了她掌心的嫩肉里。尖锐的指甲倏然划出一个血印子,钻心的疼。
但她仿佛都感觉不到了。
一下午的时间,其实是足以让嘉善思考许多事情的。郑嬷嬷不在了,第一反应下,她自然是伤心占多数。但是伤心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惶恐与惊颤。
她在怕什么呢?
她心里,也许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不敢想罢了。
展岳却仿佛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深深地看了嘉善一眼,好像在为她大胆的想法而感到不敢置信。
然而,容不得他不信,嘉善已经极快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她对他微微一笑,挑眉说:“你也想到了?”
展岳矢口否认:“我什么都没想。”
“你看,你明明想到了。”嘉善不许他否认,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只是和我一样,不愿去相信而已。”
嘉善嘴角上扬,想要牵起一个笑容,面部动作却十分勉强,没能掩盖住她目光里的哀戚。
“砚清,”嘉善眼角微垂,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她颤声道,“你我都明白。郑嬷嬷不惜一死,也要遮掩住真相。更佐证了这真相是惊世骇俗,不能容于世的。”
她强打起精神,脸上面不改色,可被窝里的手无法克制地在微微发抖。
嘉善清秀的双眼里,流露出伤痛之意。她正面迎上了展岳的目光,似乎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她抿唇笑了笑,低低道:“你说,元康会不会,不是父皇……”
剩下的话,忽然戛然而止。展岳强有力的食指,死死地抵在了嘉善的唇上。
他眸色幽深,指腹滚烫的温度在嘉善的唇畔火热燃烧。
“公主。”展岳的神色无比郑重,他一点点掰开她蜷曲着的手指,紧紧攥在了自己手心里。
展岳与她四目相对,周身的气质果决而镇定,他一字字道:“你多心了。”
“你的乳母乍然离世,给你造成了太大的冲击。”展岳的食指离开,缓缓上移,合掌轻阖上了嘉善的双眼。
他停一停,道:“睡一会儿吧,睡着就不会乱想了。”
他的掌心炽热,如烧灼般,好像蕴藏着遮天蔽地的安稳力量。
嘉善却没有如他愿。
她抬起双手,用力将他的手背从自己眼上扯了下来。
她的双目已经有些微红了,低声道:“我做不到。”
“嬷嬷和我说,人生难得糊涂,”嘉善轻轻笑起来,如空中一抹凝结的云,她道,“可到了今日,还让我怎么去装糊涂。”
嘉善的嘴唇一张一翕,缓慢地吐字:“她想用自己的死,来断绝我继续往下查真相的决心。”
“是,我当然不敢再查了。”嘉善的神情慢慢沉静下来,迅速被一种死一样的哀痛给填满。
嘉善静静道:“但她同时,也侧面告诉了我真相。”
嘉善的胸口闷得难受,嗓音嘶哑道:“她何其残忍。”
“让我背负着她的死,一辈子。”嘉善的眸中光芒明灭不定,似有水光在闪动。
她抬起手背抹了抹脸,泪水终于不受控制,断断续续地流了下来。
恍惚间,嘉善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她是我的乳嬷嬷,怎么忍心这样对我,怎么忍心只留下一具尸体……”
“砚清。”嘉善微微侧头,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一样。她脸上的泪已被抹去,泪痕却犹在。
嘉善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语气疲惫:“嬷嬷在怨我,她是被我逼死的。”
夜色朦胧,今天的夜幕下,没有繁星满空,只有颗星子在轻轻闪烁。不见光怪陆离,不见祥烟瑞霭,有的,只是夜凉如水和灯光凄清。
女孩儿双目通红,一向倔强坚强的脸上,哭过的痕迹还浅浅地印着。
展岳胸口翻涌,心头似乎也被人攥着一般的难受。
他抬起她的脸,用指腹一一拂去了她眼角的泪花,剩下的干了的泪痕,他干脆用舌尖吮掉了。
不出意外地,尝着苦涩。
展岳心里既发软,又带麻,他缓缓安慰道:“你着相了。”
“郑嬷嬷的初衷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展岳迎着嘉善的目光,轻轻地将她抱在了怀里。他望向她被泪水洗刷过后,瞧着更亮了的眸子,轻声说,“奴为主死,她是甘愿的。”
展岳低低说:“若真有人要为这事儿负责,也不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