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答毫无滞涩,他已经知道了这事只能暗查。既然传出来的是无心之失,那就是皇帝不急。先梳理锦衣卫内部,再离开只对内的南镇抚司去北镇抚司,他王佐才能有更高权限去继续查证。
骆安走上前扶住他的手臂让他站了起来:“王佐,你知道轻重。做好这件事,将来若再立奇功,世券爵位也并非不可能。你愿效死命,我必呈禀陛下。”
“请大人放心!卑职绝不负所托!”
王佐从众臣的毫无异言看出了这事的生机所在:陛下对于朝堂的掌控程度,正在进一步上升。
已成定论的乾清宫失火案,不能再因刺驾定罪。
但主谋、从犯,一定要有另外的罪名,一定要是配得上谋逆大罪下场的罪名!
只要他王佐能找到线索、找到实据,那么满朝文武重臣,也必将帮着王佐把这件事办完,让天子心中的芥蒂彻底消去。
如若不然,终嘉靖一朝,都将是君臣相忌,永无宁日!
没再发飙、宽仁谦和下来的皇帝,在象征着对礼制尊重的经筵前夕遭受了寝宫大火,明天的经筵照常进行。
但这个夜里,许多朝臣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有的爬到床上七八下地助眠,有的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把酒喝了七八碗。
藩王继统就是这么刺激吗?
没经历过,真的怕。
拿这个考验皇帝?
夜里的乾清宫中灯火通明。
被焚毁的日精门残骸犹在,那缺了的一角让这天子寝宫今夜的气氛尤其紧张。
守夜的太监没有一个再敢轻忽。
他们是今天宫中“大排查”之后被张佐、麦福等大珰都认为可信的人,可今天宫中的“腥风血雨”,他们也是最感同身受的。
朱厚熜清楚他一句话下去之后,今天宫中会有多少人经历“惨痛”的一天。
但坐上了这个位置,这些已经免不了。
那把火,同样烧凉了朱厚熜的心。
已经打定主意听政听讲听劝的朱厚熜并不着急,又怎么会舍弃王道、用自己举火这种诡道来达到目的?
现在一把日精门大火,朱厚熜第一次切身感受围绕皇位的凶险。
为了权力和性命,天子想克制住自己的猜疑之心确实很考验人性。心智成熟的朱厚熜发觉张永仍能如臂指使,这才能够先理智下来。
但有许多太监宫女的命运在今天之后会转弯这件事,朱厚熜顾不来了。
“陛下恕罪。”深夜之时,魏彬他们终于回来复命了,“讯问之下,能入宫当差的太监宫女之中,共有二百三十七人来历不明,其中四十三人与某些外臣有干系。另外,袁金生交待了一份名单,他奉仁寿宫之命,已在两京及各省预选淑人五十四人,以备明年选秀女入宫……”
朱厚熜看着这两份名单。
张太后想先通过预选淑人控制将来选入皇宫、有机会成为妃子甚至皇后的大名单,这对朱厚熜来说只是小事。
另外这份名单,那却更加关键。
二百三十七人的大名单,大部分都是进一步待查,但列在前头的四十三人,每个人后面都记录了他们与外臣拐弯抹角的关系。
“都是供述?可有实据?”
魏彬跪在那里:“没有搜出来往书信,但有一些器物孝敬。奴婢们无能,暂时只能拿到供述。”
朱厚熜点了点头:“很正常。这些人里,屈打成招有冤屈的,可能有多少?”
张永低着头:“奴婢不敢保证绝无冤屈,但绝未一律严刑逼供,陛下可遣人去看看这些人的情况。”
在他看来,皇帝这是不是心软了一些?此刻还顾得了那么多吗?
这桩案子又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内外两头交叉查证。
在宫里,身份有疑、举止有疑本身就已经是罪。
朱厚熜沉默着。
现在这两份名单等着他处置。
不光是这件事,养心殿、日精门、清宁宫……这些工程一开始,所需材料的准备、工匠的劳累,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他并非在心软,而是体悟着这皇位意味着什么。
围绕皇位、因为皇帝,每一次纷争、每一个决定,落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都是一座山。
刚登基就修宫殿是不合适的,这次大排查也必定有冤屈之人。
但一个关系到朱厚熜对将来顶层权力格局的改革和多分点钱,一个关系到他的性命安全。
帝国的风雨,其实从来都没停过。
只不过因为朱厚熜这个新君原本的身份,风雨此刻更烈一些。
神情越来越平静,朱厚熜淡淡地吩咐起来:“这二百三十七人,就都放出宫去算了。所涉及到的外臣,朕这里知道了就行。交待下去,都把嘴巴闭紧喽。这件事,你们到此为止。”
“奴婢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