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梁渊回到了府上,忽然又一轮喊声响起,梁渊猛然变色站了起来。
“后宫干政,勋戚掌权,祸乱之源!”
“读书明礼,忠义在哪?”
“朝鲜该有爱国爱民读书人当政!”
“咚咚咚咚——”
可梁渊已经听清楚这些新出来的话了,他脸色苍白:“快,快躲好,躲到地窖里……”
好狠毒的大明!
这一刻,梁渊无比后悔曾经弹劾金安老倒台,让朝堂上成了只有外戚在争权。
金安老好歹还有半个士林派身份!
在城北,宋良臣已经在大帐里坐了许久,现在只能问张经:“这样真有用了?一鼓作气打下来多好?”
宋良臣本就任着蓟辽边区总兵官,他最先开始行动。
而张经这个宣宁边区总督,则是随后才被调动过来。
他下达的军令是:围三阙一,围而不攻,攻心为主。
“侯爷不用急。”张经智珠在握的模样,“檄文遍传,那尹氏姐弟及守军主将自知必死,断无请降可能。这汉城毕竟是一座坚城,强攻折损将士且不说,城中百姓必定死伤惨重。如今王师先仁至义尽,城内官民重压之下,也迟早会出乱子。纵然仍旧是一场大劫,平定大劫的却是王师,于后事百利而无一害。”
宋良臣只能点了点头,而后又意味深长地问道:“是不是还在等平安道今年新粮?”
张经赞许地看了看宋良臣:“侯爷慧眼如炬!就算尹氏姐弟仍能强压下去,等到平安道朝鲜百姓运来新粮,明晃晃的证据在眼前,守城普通兵卒和底层将官,还会那么坚定吗?援朝诸官,那么多新粮种、铁农具、农学院供奉,辛辛苦苦数月,就是为了这一刻。如今咸镜道、全罗道等数道,王师不曾踏足。攻克汉城,只是开始。”
“……这就是陛下交待的要收民心,团结朝鲜百姓和有识之士,只针对那些恋位权奸和贪臣恶户吗?”
张经笑了起来:“让他们自己先把那些人撕碎最好,何必污了你我之手?若所料不差,侯爷将来也是要留在这的。仁义之师不愿强攻坚城使城中无辜死于非命,这已经是足够爱民了。若能如此拿下汉城,其余城池再无坚守可能。”
尹元衡万万没想到明军围攻汉城的策略竟然是这样。
每天打出去的炮弹必然不落到城内,只在城墙上,甚至是在有守军的垛墙下沿。
可这么多炮弹打出来,劳而无功,难道不是浪费军饷、银钱、铜铁吗?
而喊话内容原本只是一些大话,喊了两个多月之后突然换了内容。
士林派……士林派……
朝鲜该有爱国爱民的读书人当政,这就是告诉城中饱受打压的士林派老中青:将来的朝鲜,他们仍然是会受重用的。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大明再强盛,还当真要全部用汉人来治理朝鲜吗?
眼下这就是离间,谁都清楚。
可士林派敢赌尹元衡不会因为怀疑他们而先出手吗?尹元衡敢赌士林派不会串联谋乱开城投降吗?
“大局还在掌握之中。”文定王后训诫着他的弟弟,“今天突然杀人已经大大不该!拜你为相,大战当前允你佩剑上殿,难道就是让你干这个的?”
文定王后是一贯有野心的,她并非一个普通角色。昔年初被立为继妃,她在大婚的次日便选择于宣政殿接受外命妇朝贺。这是坏规矩的,宣政殿是王上接见群臣的地方。
可那时候的她,一句“年轻不知”就轻飘飘地把这件事哄了过去。而朝臣其实知道了王后有干政的可能,再加上李怿的手段不行、性格不行,最终经了二十多年酿成如今局面。
现在文定王后知道一定不能再因为怀疑而逼得城中大乱。
“正该一一前去拜访,安抚人心!”
和弟弟商量了应对策略,文定王后感到很焦虑、很疲惫。
最近这一年来,每每有这样的状态,她就要礼一礼佛,这是静心的必要。
但她身边服侍的人却很清楚,佛堂的门关上之后,那位大王大妃最喜欢的俊俏僧人普雨,一定是用另一种方式缓解她心头的恐惧和不安。
她们不敢想,也不敢听,只在心里纷纷想着:这真的是要亡国灭族了。
佛祖看着呢!
尹元衡虽然也知道是该以安抚为上,可三个方向时不时会响起的喊声、鼓声、炮声,这些毫无间隔规律的声音实在让他神经紧绷。
到了一些士林派要员的府上,他嘴上说着安抚、信任、勉励的话,却总免不了带着一种审视怀疑的心情。
若是中途突然又响起了那种喊声,更是让双方的神经都突然绷紧。
“大司宪,怎不见家小?”
听到尹元衡的问题,梁渊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实在失礼!尹相稍候,我这就命人喊他们来拜见……”
“……不必了。”尹元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司宪一家足不出户,我是知道的。如今遭逢国难,先多加小心共度时艰,将来就好了。”
“尹相说的是……”
“那就不多打扰了,本相再去大司谏府上拜会一趟……”
梁渊冒着冷汗,送走了尹元衡和他随身带的护卫。
刀锋和箭矢离开了他的家宅,可危险并未远走。
他坐立难安,心头大骂尹氏姐弟毕竟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