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之前很弱、很远。
哪怕以“天皇”自居,真正的天朝这边,官绅们也无非调侃一句沐猴而冠罢了。
可是不可一世的蒙元东征折戟,实际上已经滋长了他们的骄傲,让他们以为大陆强族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说是夜郎自大的,说什么都好。但他们从这“战国”时代之中淘汰出一些“豪杰”之后,是真的有了先夺朝鲜、再图中华的野心,而且付诸实践了。
尽管面对已经疲态尽显的大明仍没有讨到好处,但种子埋下了,此后就长存于那些世家门阀的心里。
这些,其实不能成为朱厚熜彻底让杨慎他们“信服”的证据,毕竟尚未发生。
哪怕朱厚熜曾用来作为例子的西洋“强国”,不也败在了大明手上吗?
朱厚熜一直一言不发,严嵩那句话说完之后,乾清宫里就更显压抑。
“诸位。”
这个时候,崔元开了口。
他的资历太老了,他是从陛下御极时就一直活跃于皇帝身边的人。
如今他仍旧还在。
崔元迎着众人的目光,自己却看向了皇帝。
“陛下御极二十余载,勤勉于国事、一心之为民,古往今来几朝君皇可堪比拟?二十余年来,学问、国策、用人,又有多少出了大差错?”
这是他说话的学问,开口就是提醒众人回想皇帝的英明。
而崔元最后又看向了其他同僚:“君臣同议国事许多年了,难道诸位还不明白?有些事,吾等看的是五年、十年、最多一代人,陛下看的却是百年、千秋万代。陛下曾有言,若有骂名担也就担了,只盼无愧于祖宗基业、无愧于子孙后代。陛下也非穷兵黩武之君,昔年北征之后也有十年休养生息。如今局势未明,何必先着急起来呢?”
杨慎长长叹了一口气,弯下了腰:“臣实在担心狼烟四起。由奢入俭难,若从此年年征战,恐怕终将是内忧外患之局。”
朱厚熜终于再次开了口:“你当年若是也如此瞻前顾后,就不会挽起裤脚到乡下去了!”
杨慎当时的莽撞之举被朱厚熜重新提起,倒像是玩笑话。
杨慎苦笑一声,不予回复。
朱厚熜先看了看崔元,又看了看严嵩,随后说道:“朕向来本就是做最坏打算,所以就按诸藩皆反来考虑了。”
一句话,又让杨慎心动了一次,嘴角不禁抖了抖。
“就算接下来诸藩都不安分了,东征也不要停!”朱厚熜站了起来,“俺答算什么?迟早能歌善舞。在朕想为中华子孙后代奠定的新基业里,多煤多铁的草原只是其中要得到的地利之一罢了。”
他一站,太子、和王与众臣也都站了起来。
“若是当真诸藩皆乱,那就把已经打好基础的《明报》和乡贤都用好,对百姓说些实在的!”
“朕重实践学,讲实利!”
“东瀛倭贼丧心病狂,东瀛权贵女便为大明百姓妻!”
“朝鲜琉球有了大明文教和善政,百姓也都过得比过去好。”
“倾慕中华文教、于大明善政下安居乐业之各国、各族百姓,便都是一家、兄弟!”
“善政不改,各族百姓皆称颂仰盼。因权威之私而横征暴敛袭扰大明者,才是民贼!”
“诸藩权贵若因权位之私便不惜袭扰大明、阻我中华大同大业,大明百姓答不答应?外藩百姓愿不愿意?”
“古时楚地、江南、岭南皆为穷山恶水,如今又如何?今时贫苦之漠北、西域、东北、滇藏,将来又如何?”
“论武,他们打不过!论治国安民文教外交,他们也比不过!故而,不足为惧!”
“扰我边境,断我边贸?朕倒是只怕边将贪功,坏了大略。朕也不怕民商不满,朕予了他们往上走的机会,难道以为不把国之利益放在一家私利之上就能跻身上流?”
“让《明报》对百姓讲,让乡贤对民商讲!”
朱厚熜环视众人,斩钉截铁:“这一仗打完,寰宇之内再无我中国之敌!四海之利,中国皆享之!”
太子朱载墌、皇长子越王朱载垺与皇四子和王朱载墀看着父亲的侧脸,年轻的目光中满是敬仰。
这可是东征正酣、四面将敌,但他们的父亲睥睨当世。
朱载垺是等孩子长大了一些才启程回京让父亲看看的,本来以为这是个团圆的春节。
但现在他知道,不仅老四,自己这个老大的越王封国,大概也终于更加清晰了起来:父皇的心志比谁都坚定!
严嵩第一个当殿拜倒,也不知是不是找补他刚才有些“心切”的过错。
朱厚熜摆了摆手:“先把你们喊来,不是因为心急,倒是知道你们会因此心思不稳。伴朕一朝,这只怕是最后也是最大的难关了。君臣同心,仍按议好的方略走。他们图谋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实话实说,朕倒是心中一喜,只是担忧没有更多人跳出来,给朕一个将计就计、以退为进的机会。”
严嵩心中一动:“陛下的意思是……”
朱厚熜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眼神甚至有点坏:“不急,再等等,看看俺答用这几年谋了个什么局。”
嘉靖十九年有那万寿大典,大明送出了一套新标准的计量器皿,同时安排了访查民生、来年公订公约的事情,宣告了大明想要重新厘清宗藩关系的用意。
而后这几年,俺答从西域帮助满速儿重建了察合台、回到了漠北。
前年,朝鲜生变;去年初,明军入朝;今年,大明远征东瀛。
这些事,诸藩有足够多的时间去互相交换意见,去商议对策。
大明天子稳坐皇位二十余年,如今锋芒毕露。朱家宗室分封诸藩,已经有了两例,其他人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