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自然也有死伤,可是相较北虏,在最擅长的守城战中,交换比远大于此前野战。
只不过不论代价如何,双方需要的,都是达成战略目的。
俺答要尽快拿下集宁,使朱厚熜的进退成为问题。
毛伯温则要守住集宁、把俺答拖在这里。
这一切,还是要看集宁城最终的归属。
朱厚熜已经有几个夜晚没睡好了。到了得胜堡之后,郭勋已经领兵朝集宁进发,大同北面的这靖虏五堡一带,是平静的。
得胜堡位于靖虏五堡中间,北面还有四堡和一道边墙,南面也有数座旧边堡和一道边墙。
这个区域,是真正的重重堡垒。
本就处于山间,不利于大规模骑兵机动。
朱厚熜在这里,确实是很安全的。
但那只是他个人的安危,不是大明的整体得失。
因此他没睡好,因为北面传来的消息让他有些担忧。
堆土攻城,效率一般、死伤很大。
俺答率数以十万计的精兵、青壮南下,难道就算要丢下数万性命也决意攻下集宁城?
朱厚熜传出的几道旨意,都是以包围俺答为主。
虽然说哪怕牺牲集宁也在所不惜,可万一当真牺牲了集宁,在他内心而言也将只是惨胜。
以命相搏,面对这样的对手,一样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才可谓有对等的尊重。
但朱厚熜并不愿真的接受那种结果。
夜色宁静,堡中御驾所在,灯苗摇曳。
朱厚熜忽然开口:“孟静,这一战俺答的取舍,你以为如何?”
赵贞吉闻言心头一凛,斟酌了一番才回答:“陛下,臣以为此人堪称豪雄。有霸王之勇,无陛下之智。”
“项羽?”朱厚熜轻叹一声,“那么这集宁,到底是巨鹿还是垓下?”
“穷途末路,奋力一搏而已,自然是垓下。”赵贞吉赶紧找补。
不论如何,楚霸王最终是败了,那就行。
“还没到十面埋伏的地步啊。”朱厚熜却幽幽看向了灯火,“其勇决至此,若果真先克集宁,再携威进逼土城、兴和、猫儿庄,那就是当真破釜沉舟功成,可以迫朕划定鸿沟了。”
“翼国公已北援而去,陛下不必忧虑过甚。”
朱厚熜想着两鬓斑斑的郭勋,过了一会才悠悠开口:“朕的运道,着实是不错的。”
赵贞吉一愣,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本为藩王世子,却能继承大统。登基为帝,群臣皆体国,除却湖广一乱,新法也顺利推行了下来。两度北征,皆有良臣猛将拾遗补漏。若非运道不错,岂能只有些许波澜而功业如此?”
“……此陛下天命所归,学究天人,勤勉治政,一心为民大公无私之故!”赵贞吉终于听出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了,跪了下来,“陛下,万不可再北进了!”
朱厚熜看向了他:“朕自然也惜命,更希望能看着大明走向更远处。但你看现在,俺答一改常态,全是搏命架势。他不要命,可集宁城里、翼国公麾下将卒,这些都是大明子民,朕终究是怜惜他们性命的。”
“陛下!”赵贞吉连连叩首,“陛下万金之躯,万不容有失呐!”
“……俺答若甘愿舍去数万甚至十数万的命,集宁城……恐怕难以守住的。”朱厚熜这话,近乎自言自语了。
“若鞑子当真如此,军心自溃!如此不计代价,攻了下来也守不住,更无力进窥他处!”
那等规模的伤亡,该有多少后事需要处理?
赵贞吉认为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状况。
朱厚熜却摇了摇头:“不一样……这次不一样……他何必守呢?能破一座城,让大明死伤过万,接下来大军四处劫掠就行了。现在,他是光脚的,大明穿着鞋……”
终究算的是代价。
有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
如果这一次的战局走向变成这样,河套、宣宁就算仍被大明大略控制着,但是却谈不上真正安全、无法放心建设发展了。
信心,有时候是很微妙的。
在谋国、治国层面,俺答和他的臣子,也许比不过朱厚熜与大明文武。
可这是战场。到了比拼拳头,除了本领之外,还有勇者方能得胜的概念。
俺答在用不要命的打法,逼迫朱厚熜放下他的长处,降低到只与他比拼武勇的层次。
他输不起,大明其实也不算输得起。至少对于朱厚熜的宏图大略来说,这一仗不仅不能败,也不能只是惨胜。
必须胜得干脆利落,胜得彻底。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两个君王终于彻底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朱厚熜深深吸了一口气:“太祖、太宗都能亲临前线,朕又有何不可?朕的龙旗出现在集宁,才是足以令俺答发疯的变数!”
“陛下!”赵贞吉浑身一颤,“三思!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