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幼小的孩子需要呵护,养育我长大的父母需要孝敬,竹苓、青黛、常言……这些忠心陪伴在我身边的人需要守护。
可他却连我这一点的渺茫希冀都要掐灭。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刚落,他一声令下,侍卫们便闻令而动,上前去抢夺常言怀里的药材。
可常言护得很紧,这是他辛辛苦苦在悬崖峭壁边为我采来的救命药,他怎么甘心拱手让人?
尽管他身手不错,却也敌不过宋祁宁的那几个近身侍卫,很快便落于下风,身上也受了些伤。又被其中一个侍卫抓住了破绽,制服在地拳打脚踢逼他交出药材。
“住手!宋祁宁你叫他们别打了!”
我想要上前,却被宋祁宁身边的太监拦住了,看着常言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我心急如焚。
“孤劝你识时务一些,把药交出来,想要什么赏赐,孤都可予你。”
宋祁宁现在倒将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浑然忘记了自己当初也不过是人随意任人打骂的冷宫皇子。
常言伏在地上啐了一声,吐出一点血沫,毫不屈服,“奴才不会交出药材的,殿下想要,何不自己派人去取。”
“冥顽不灵的刁奴!”
遭到一个内侍羞辱,宋祁宁脸色顿时阴沉如水。那些侍卫接收到主子的意思,下手的动作愈发狠戾。
“住手!我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不要!”
我拼命地想要挣脱身旁两个太监的桎梏想要冲上前去,虚弱的身体却使不上力,甚至于只能亲眼看着那侍卫将锋利的剑刺穿了常言的胸膛,看着他烟青色的衣裳迅速展开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我看着他口中喷出一大股鲜血,缓缓倒地,临死前还在望着我,嘴唇不住地翕动着,挣扎着吐出几个字。
“娘娘,对不起……”
我浑身脱力地摔落在地上,看着宋祁宁的侍卫取走了常言怀里死死抱着的三味药材,顿觉心间宛如风刀霜剑相逼,冰凉销骨。
我又艰难地站起身挪动到他身边,抱着少年还未冷透的尸体,再也忍不住铺天盖地的悲伤放声哭泣。
宋祁宁拿走了我救命的药,临走时经过我身边还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
“若非他冥顽不灵,何至于弄出人命?”
听到这话,我反而笑了,只是那笑里没有丝毫温度。
我反问他:“你是真的想让我死?”
我突然很想知道,若是等他在我死后的未来某一天里忽然恢复了记忆,想起我这个他曾经费尽心思抓在手里的白月光,是怎样被后来的他一点点推向深渊的。
彼时,恢复记忆的宋祁宁能否承担得起他现在种下的因在日后所结出的果?
只可惜,我大抵是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知晓了。
宋祁宁愣怔了片刻,看着她一潭死水般的平静眼神,心脏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无端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他迫使自己忽略掉这怪异的感觉,哑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孤何时要你死了?”
我没有回答他。
“殿下请回罢。”
徐清舒本以为夺走她的救命药已是宋祁宁要将她置于死地的表现,却没想到他还能这样一遍遍地将她打入地狱,夺走她所珍视的一切。
老皇帝的退位诏书已下,三日后便是宋祁宁的登基大典了,他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收回徐家的兵权,以结党营私的罪名将她徐家抄家,她全家被下狱被判秋后处决。
收到这一消息的徐清舒哪里还坐得住。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残躯还能坚持多久,但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她一路小跑着赶到了东宫,跪在宋祁宁的书房门口。
“妾求见太子殿下。”
无人应答,但徐清舒笃定宋祁宁是在里面的。
她只好跪在台阶上一遍遍地磕着头,并重复着那句话,以求得宋祁宁大发慈悲地推开门或是宣她进殿。
时值寒冬,天空渐渐飘起雪花,落到徐清舒肩背上。
直到乌黑的发丝被覆上了一层冰雪,宋祁宁身边的太监才出现在了徐清舒眼前,十分不屑道:
“太子殿下让您进去。”
“好。”
徐清舒出来得急,未能够披上狐裘,只穿着单薄的衣裳,早就在冰雪里冻得嘴唇发白。
她起身的时候感到身体一阵僵硬,几乎失去知觉,但还是强忍着不适走进去。
“有事?”
徐清舒只得再次跪下,恭谨道:“望殿下开恩,放过我徐家,妾愿保证家父会如您所愿交出兵权,还请饶过他们一命。”
“如何保证?毕竟我之后可是要废了他女儿的。”
宋祁宁端坐在书案前,手执狼毫毛笔,头也不抬地讥讽道。
徐清舒哑口无言,尽管从小便认识,她算是对宋祁宁的本性有一定的了解,却怎没也没想到他能白眼狼到这个地步。
她心中不禁恼火,“当初我徐家全力助殿下登上储君之位,现在殿下这样过河拆桥未免也太心急了。”
“哦?是吗?难道我们联姻不就是因为这个?”
“早在你当初答应与我联姻之时不就应该料想到这一后果?”
徐清舒似乎被他话里的“联姻”二字气笑了,她反问道:“你认为我们的婚姻是筹码交换?”
“难不成是你请我爱?你对自己的魅力如此自信?认为孤应该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徐清舒被他这通嘲讽气得攥紧了拳,指甲嵌入掌心都无暇顾及,她不得不忍气吞声。
过去宋祁宁对她的感情她从来没怀疑过,她信那时的少年眼里的赤诚爱意,也深知他骨子里暗藏在伪装之下的冷血无情。
曾经的有情也不过是对她。
只是后面这一点,现在终究反噬到了她身上。
“望殿下看在家父往日里对您的支持,以及妾为您诞下嫡长子的份上,放过徐家人。”
“你就打算这样求我?挟恩图报?你知道的,孤不吃这一套。”
“妾任凭殿下处置。”
“这样啊……”
宋祁宁用手指尖轻轻点着太师椅的金丝檀木扶手,沉吟道:
“爬过来,求我。”
宋祁宁好整以暇地坐在书案前,用轻飘飘的语气说着最为羞辱人的话。
徐清舒从太子书房出来的时候几乎走不了路,不得不扶着墙步履维艰,单薄的衣衫遮住了浑身上下的斑驳痕迹,却遮不住她胸腔内散发出来的寒凉。
她通过这种方式,成功让宋祁宁将她徐家满门抄斩的结局改为了流放岭南。
是她识人不清,连累了家族,这或许是她能为家族做的最后一点弥补。
徐清舒回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废弃小院,竹苓点燃炭火,给她披上披风,迟来的星星点点暖意却好像怎么也驱不散她身体上的冰凉。
“我记得,门口的那几颗桃花树下还藏着一壶七八年前酿的广陵酒,你们去把它挖出来吧,再不喝以后也没机会了。”
那是年少时的宋祁宁为她酿的酒,说是要等到他们儿女成婚之时取出来共饮,二十年的酒,一定会醇香满溢。
只是,她现在大抵是等不到那时候了。
她想在临走前,亲口品尝一下她的夫君曾为她亲手酿的酒。
只可惜,竹苓和青黛两个小姑娘挖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她说的那壶广陵酒,徐清舒只好失落地躺到床榻上,心中抱着难以言喻的遗憾。
翌日。
徐清舒是被门口的动静吵醒的,她昨天经历了雪地跪求两个时辰,又被宋祁宁在书房凌辱,身体像是被拆散了重装一样,极为疲累却又没能睡好。
她披上衣服出去,看到宋祁宁带着楚明玥和一大帮侍卫宫女,来者不善地矗立在她这所小破院前。
竹苓和青黛二人跪在地上,望着居高临下的太子殿下,不断地开口祈求。
“殿下,这些桃花树是娘娘最后的一点念想了,还望殿下高抬贵手吧,娘娘她……”
“大胆刁奴!”
竹苓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楚明玥身边的侍女就颐指气使地扇了她一耳光,并怒骂道:
“你们家主子已被殿下厌弃,不过是几棵桃花树而已,我们家娘娘想砍几棵砍几棵。”
徐清舒走了出来,拉起了地上的竹苓和青黛。
楚明玥却又婀娜着身姿向她走来。
“姐姐,妾身听闻这几棵桃花树是殿下少年时期亲手所植,妾与殿下将于后日完成大婚,这几株桃花树于情于理,怎么也应该放在妾的凤栖宫才是。”
“不属于姐姐的东西,还是早早放手地好。”
徐清舒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宋祁宁,想来他也是忘了他曾经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种下这几棵桃花树。
“你说得对,不过是几棵不属于我的桃花树而已。”
“殿下请便罢。”
徐清舒往回走,步履缓慢却坚定,任谁看都是对于此事从容不迫的样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是在转过身的那一刻落下一滴泪来。
听着耳后传来的砍伐树木声,那一下下好似砸在她心上。
徐清舒不知道树干会不会疼,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恍惚间,一片雪花打着旋儿悠悠地落于她肩上,回忆与现实交错,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温暖与浓烈爱意包裹的冬日。
无数的回忆化作扭曲的六角形雪花,山呼海啸般地倾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