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跑停在教堂的停车场上。
哥特式建筑被雨水浸透洗刷得焕然明亮,她撑着黑伞没入幽幽长巷中。
与上一次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这里不会张灯结彩,雨水洗涤过的灰瓦白墙像新刷过一层提色的油漆,这里的街道依旧是古朴的青石板,路道干净,年代感保存得很好。
只是——
那些流浪猫再不用淋雨,再不用从她手中,蓄意借过一把伞。
临街的墙角处搭建着精致漂亮的猫舍,心灵手巧的工匠充分考虑到猫的生活习性,设计的猫舍是猫窝与猫爬架结合的上下双层木屋别墅,既不占用地方,又提升了街道美观。尽管在这儿,并没有人会去关注所谓市容市貌。
流浪猫有了归宿,三三两两依偎在木头搭建的小屋里,它们面前摆着盛放猫粮的饭盒,非防备状态下的小猫毛发柔润,瞳孔不再是幽幽的绿色,而是发着澄澈明亮的宝石光泽。
猫粮刚刚补充过,吃饱了的猫咪们叫唤声都不再哀怨,“喵呜”“喵呜”更像渴望同人亲近撒娇的一种浅吟。
时舒轻车熟路地穿过幽长的古巷。
高跟鞋停在白里弄六号的院外。
她一眼便看到,徐助理栽种在院子里的风信子开出五颜六色的鲜艳,绚烂夺目,雨水冲刷下,不见凋败,只更显得娇艳欲滴,他拥有园丁一般的灵活巧手。
看到他先前画的那幅“狐狸与大狗”的墙绘图,时舒感觉到内心的慌燥有一瞬被驱散许多,她会心一笑,皱巴巴的心脏复而变得平静。
时舒抬起手,正准备伸手去按动他新换上的门铃,询问他一句:“你要不要吃荠菜馅的汤团?”
透过窗户玻璃,却看到——
徐助理穿着久违的休闲卫衣,系着居家的素色围裙,手揉糯米粉的动作娴熟利落,笑容清甜而温暖。
西装束缚得久了,时舒反而忘记了他原本的帅气阳光,忘记了他原本的“安常处顺”、“宜室宜家”。
兄长童心未泯,趁他不备之时,使坏往他额角拍了块白色的糯米粉,他也不恼,仍继续着往掌心里捏薄的糯米粉上填上圆圆的荠菜鲜肉团子的动作,不紧不慢地收口捏紧,倒是他父亲眼疾手快地为他打抱不平,反手糊了兄长一脸白。
他有一双巧妙的手,将这传统节日里限定的荠菜汤团糕点做得精致,他又哪儿需要分享她这一袋预制食物?
他不需要的。
温柔的母亲笑着,湿了一块毛巾分别拭去两个儿子脸上的脏污,最后将弄脏的毛巾绕在丈夫的脖子上,冰镇得丈夫一个激灵。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白里弄这个地方或许会被世人遗忘。
但住在白里弄的这个人,他会被人惦挂在心上。
不知道是羡慕,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包裹着,时舒探手摸到大衣口袋里有一包女士烟。
烟盒撕开了塑封。
一排烟,一排薄荷味的棒棒糖。
他总是在给她做选择题。
选项不变,但选项的权重却不断在变。
时舒的手掠过那排薄荷味的棒棒糖,动作停顿了下,最终还是挟着支细长的烟支咬在嘴边,她低头拢了簇蓝色的火苗。
久而复吸。
烟丝竟有一些呛喉。
时舒干咳两声。
她的声音不至于惊动隔了道铁栅栏门,又隔着一整个院子,藏在虚掩的门后面的,沉浸在家庭和睦的氛围当中的一家人。
但时舒分明就是看到那道清澈明亮的视线从手中捏得薄薄的糯米粉荠菜汤团中抬起,隔着那扇窗,隔着两道门,穿透长长的院子,他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离。
时舒无意打搅别人家的团圆,于是离开。
她想起,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他刚刚将院子里的土壤翻新,他告诉她一个冷知识,原来风信子是可以土培的。
他告诉她,风信子的花语是重生。
是重新开始热爱。
时隔三个月。
他栽种在院子里的风信子终于如他所愿在春节这天全部绽放盛开,他如愿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景,但其实,他们不一样。
他获得了他的重生。
他的重新开始热爱。
-
徐欥似乎看见一个人。
在这种大团圆的日子里,他有些不确定。
但他还是立即放下手中刚刚才垫着的一块糯米粉汤团皮,甚至连手都没来得及擦拭,还沾着烫了热水的糯米粉就匆匆推开门出来了。
推门时,一阵风裹挟而过,刮断了他的视线。
他看到院子外似乎有道纤细单薄的黑影闪过。
斜斜密密的春雨,徐欥等不及撑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