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也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他是想活,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与其担忧自己什么时候死,还不如安顿好一切让自己死得体面些。他该享受的都已经享受到了,权势、名声、威望……他比先皇还要像一个明君仁君,今大魏上下,人给家足,府藏皆满,他早就无愧于先帝了,如今离开倒也不算遗憾。
好歹,自己走得的比皇弟晚。就是不知道这心比天高的皇弟在地下是否会跟先皇告状。皇上想着,竟扯了嘴角,苦中作乐地笑了一声。
许久,躺在床上的皇上终于再次开了口,说话也比前一日利索许多:“去叫他们过来吧。”
他未说具体叫哪个,但成安公公服侍了他这么多年,又岂能不知道这些?
不多时,众人被紧急召进大明宫。
昨儿来的三人都在其中,与六部尚书一同在殿外候着。三人在前,六部尚书居后。
傅朝瑜对郑尚书与杜尚书点了点头后,便没多言,凝神静气守在前面。
几位尚书瞧这站位,心中也有些了然。近来圣上病重,对外是没有明说,但他们作为天子近臣多少都猜到了。这节骨眼上傅朝瑜被召进宫,又跟韩相张太傅两人并肩而立,用意为何众人岂能不知?
与傅朝瑜交好的,自然庆幸他终于熬出头来了。跟傅朝瑜不睦的,又开始酸皇上的决定,这么多年过去,皇上最看重的仍旧还是傅朝瑜。
真叫人不甘心呐,论及资历,他们绝不比傅朝瑜差。可惜他们没有傅朝瑜得圣心,更没有一个做储君的外甥。否则,丞相这个位置还不知道花落谁家呢。
众人各怀鬼胎时,皇上已经在里头跟太后交代后事了。太后之前病了一场,如今看到皇上气若游丝的模样更觉痛心。老天无眼,仍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若不是怕皇上走得不安心,太后早就撑不住了。
太后心疼得心中抽痛,上前握住皇上的手:“母后明白,母后什么都明白。”
她的皇儿最在意的便是江山稳固,后继有人,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换来的盛世被人糟蹋。小五年纪太小了,朝中那些老狐狸又太厉害,以至于她的皇儿临终前都不得安心。
太后蓄着泪,安抚道:“哀家会替你守好一切,日后小五的婚事哀家也会把关好,绝不会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谁也不会毁了大魏江山,哀家保证。”
皇上眨了眨眼睛,欣慰地牵起了嘴角。母后明白他的意思就好,皇后人选至关重要,绝不可以马虎。在他身上发生的悲剧,希望日后不用再重演。
皇上转向皇贵妃。
皇贵妃很上道地立马过去握住了皇上的手,虽然她跟皇上没什么感情,但是装了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
两个没有感情的人还能说什么呢?不过还是打打感情牌,让她多照顾照顾新君罢了。即便如此,皇上都未曾松口说完立皇贵妃为后。
他死之后,大魏有一个太皇太后就够了,没必要再多一个活着的太后娘娘。
皇贵妃对此心知肚明,她本也不奢求这些。可皇上生怕她介意,选择以退为进,一脸愧疚地道:“不能给你留下子嗣,终究是朕对不住你,若有来生,咱们再做夫妻。朕不要三宫六院,只想跟你做一对寻常夫妻。”
皇贵妃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来生,只盼着她永远不要遇到这位难伺候且到死都在耍心眼的主了,她实在招架不住。
但最终皇贵妃还是秉持的臣子本分,一脸感动地回复道:“来生不敢奢求,但这辈子能位及皇贵妃,已经是妾身莫大的荣幸了。”
皇上知道以皇贵妃的性子多半不会作妖,于是又看向几个孩子。
周景渊那兔崽子没良心,多讲无益。再说他交代了这么多天,前面又手把手地教了足足四年整,若是再学不会,那大魏江山被糟践都算活该。那几个大的反而有良心一些,只是看着憨厚,人也不够机灵。
可惜,若他能多几个孩子,兴许还能再挑选一番。
皇上招了招手,几个皇子公主抹着眼泪来到了病床前。
周景渊跟皇贵妃他们是一早就知道了皇上病重,心里也有所准备,然而周景成他们却是分毫不知的,这会儿受到的冲击自然更大。往日英明神武的父皇突然变得瘦骨嶙峋,仿佛病入膏肓的老妪一般,几个孩子大气儿都不敢出。
周景成甚至开始哆嗦了,原来是为了这个,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母妃跟五弟拘着他不让他闹事了:“呜呜,父皇,您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皇上顿了片刻,告诉你们有用?
周景成其实想问父皇是不是快死了,但是瞥见五弟威胁的目光之后,立马改口道:“父皇你是不是快好了?”
皇上气笑了,睁着眼说瞎话吗?
太后立马道:“老四!”
周景文也拉了拉他弟。
周景成立马缩了回去,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皇上又忍不住挑剔起来。胆小怕事,没有担当,幸亏没有选他们做储君,但临到头来,皇上还是仔细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务必互相扶持,替小五守好江山。老三喜欢种地,没什么野心,只盼着他能一辈子没有野心;至于老四,虽是个憨货,但好歹有一身武力,这两个也不能有什么作为,老实待着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等轮到两个小公主时,皇上本想略过,可随即想起来她们在镇北都护府还有两片不小的封地,不得不郑重几分。这片封底给自己女儿还行,若是日后便宜了女婿,那真的能把他给气活。
当时一时大方给了她们,之后想后悔也来不及了,皇上挤出了一丝还算温和的笑:“你们俩平素都要比别人更懂事,更听话,父皇虽未明说但心里都记住了你们的好,还为你们精心挑选了北边的封地。父皇疼爱你们,不比疼你们皇兄少。日后你们要仔细守好封地,切莫便宜了外人,男子能做的,女子一样能做,决不辜负父皇对你们的期待,知道了吗?”
这一番话说完,皇上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两个小公主没想到父皇竟然这般看重她们,当即泪如雨下。是她们不该,还总觉得x父皇忽视了她们,若真的对她们不闻不问,又岂能给他们这么大的封地?父皇明明对她们抱以厚望。
两个小公主跪了下来:“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守好封地。”
“好,好——”
皇上喘了两口气,摆手躲过成安喂过来的药,到这个地步喝不喝药已经无所谓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皇上望着门边。
太后立马道:“请诸位大臣们进殿。”
殿外正在苦等的一行人被请了进来。甫一入殿,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浓的药味,比昨儿更重,像浓墨一般仿佛化不开。
众人进殿之后立马跪了下来,等候成安公公宣读圣旨。
前面都是临终之言,直到后头,张太傅之后便是傅朝瑜,加官尚书令。
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