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微臣以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且河套有良田百万亩,早一日拿下,朝廷就可以早一日耕耘。一战而定后,边疆形势大缓,于国有利,于天下百姓更有利。”
“不可!战场之事,未虑胜、先虑败,既然能求得稳妥,为何要甘冒风险,这是置陛下、置天下百姓于轻忽之地!陛下,此人为了一己之私,全然不顾江山社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请陛下诛杀此人,以正朝堂之正气!”
“皇上……”
这两方人马为了这件事,是争过来,吵过去,朱厚照听得脑袋都疼。
最后他没办法,倒是看着杨一清在老神在在,
“杨爱卿,你是内阁阁老、三边总督,复套之事俱在你心中。你以为应当如何?”
杨一清抬手,“微臣奉王命行事,一年多以来,臣恳荒备边,储纳粮草,训练士卒,战力大增。即便不提这些,身为大明之臣,即便战死沙场也理当就义。因此,臣别无他念,朝廷定了今日,臣便今日出征,定了明日,臣便明日出征。圣明无过皇上,一切以皇上圣意为准。”
朱厚照眼神一撇,这个老狐狸。
“陛下。”刘瑾在边上出声。
“嗯?”
“亦不剌将军,到了。”
“宣。”朱厚照一甩袖子。
亦不剌倒也惊奇,
他又不是小孩子,作为降将,朱厚照待他够好了。一些敏感的东西要避嫌,他也知道。所以大朝会不找他,他觉得正常,忽然把他宣过来,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微臣,永谢布亦不剌,参见大明皇帝陛下。”
他还是穿着蒙古服饰,行得是蒙古礼仪。
“平身。”
“谢陛下。”
“永谢布,今日朕与朝中诸臣在商议复套之事。一方觉得今年便要追打进草原,帮着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两个右翼万户抵抗达延汗,另一方则觉得,应当坐山观虎斗,等他们先打个两败俱伤再说,你从草原来,对那里更加了解。你觉得,大明此时应当如何?或者问得更具体点,你觉得达延汗,今年会攻打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么?”
一个大明的皇帝,对着一个蒙古人,说这样的事情。这番用语还真是辛辣。
亦不剌不清楚情况,其实他也理解不到大明的臣子在争些什么,他是在考虑大明皇帝的心意、以及他自己的利益。
“臣以为,达延汗今年必定兴兵,而陛下若是还想真心收服土默特和鄂尔多斯,就要早日出兵。否则,男人都打光了,都剩老人孩子,皇帝陛下,您要老弱妇孺真的有用吗?”
话到此处,屋子里有人欢喜有人忧了。
“陛下!”内阁阁老李东阳稳不住了,“老臣,有话要说。”
要仁政?那仁到底!
奉天殿,皇帝居上,众臣居下。
白发红袍,乃为朝廷之阁老,皇帝之臂膀。
群臣的目光之下,老人家躬身而对,他说话极用力,响彻殿宇,但语速却不快,字字出音,“陛下!臣闻帝王之治天下,自积一念之仁始;帝王之仁天下,自积一念之民始。盖帝王而有仁,上极于天,下达于地,内则诸夏,外则夷狄,山川鬼神草木,无不及者。帝王积仁而不息,所以为帝王。
陛下临政愿治,两年于兹。所念者,使民以时,活民以方。陛下之策臣者,惟爱民固邦而已。臣亦仰见陛下得先帝之心传,欲天下之仁遂行也。臣窃以为,三代以来,未有如我大明弘治、正德两代之仁君者。
然,迩年以来一歉则谷粟缺乏,无以给民食,囊囊空虚,无以顾民生,而啼饥号寒者深可矜也。民一贫则弃久依之桑梓,而流离他乡者深可悯也。今天下民食且不足,以陛下之仁,尚何望征战以费国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臣伏望陛下俯垂睿览,则天下之幸,孰大于此?!”
李阁老这段话,说的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那意思,天下老百姓还有吃不饱的,既然是仁君,真的忍心耗费国用去打仗,而不惠民吗?
阁老就是阁老,他这么一讲,奉天殿沉默了一阵,似乎这场子都被他给震住了。
朱厚照还是凝着锐利的眼神,面色不变。
只问道:“李阁老,依你之言,这天下第一大事,便是给民以食。为了这一点,其他都需让步?”
这句话,李东阳自然点头,“陛下所言,乃臣之意。因而望陛下稍止兵戈,与民休息。”
“好。朕是读着国史长大的,李阁老,朕有一点不解,太祖太宗饥民多过当下吗?”
“太祖太宗为盛世之时,饥民自然少于当下。”
“那太祖太宗之时,兴兵次数少于当下么?”
李东阳愕然,“自然也多于当下。但陛下,我大明百年以来,国法弥坏,弊政丛生,今日之光景,也比不得太祖太宗之时。”
朱厚照沉声说:“也就是说,战事是使民不能足食的原因之一,但并非根源,弊政才是!”
李东阳要说话,朱厚照却抬手先阻止他,“朕还没有说今年要征鞑靼。朕是想问,既然战事要停,那么其他使民不能足食的原因,是不是也要去?”
李东阳疑惑了,诸多大臣也不解。
“臣,不知陛下之意,请陛下示下。”
好。
朱厚照干脆就说的简单些,“朕的意思,朝廷不打仗的时候,许多老百姓也吃不饱饭。其中的原因,是不是也得一一查明、追究?”
这不过分。
既然是仁政,那么咱就他妈的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