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荀轲不用再字斟句酌的去解释,而是简单干脆的提出要如何做到‘化性起伪’,如何去恶存善,如何抵达圣人的境界。
在荀轲的观念之中,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圣人,后天的贤愚不肖的差别是由于“注错习俗之所积耳”。
后天的环境和经验对人性的改造其则决定性的作用,通过人的主观努力,“其礼义,制法度”,转化人的“恶”性,则“涂之人可以为圣”。
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
荀轲的讲述快速且简洁,大宗师实力的加持下,他的声音通达四方,丝毫不必担忧会有人听不清楚。
在他的讲述之中,无论是学子还是台上的人,莫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但不合时宜的是,外面忽然传来了些许吵闹的声音,哪怕它很微弱,却瞒不过顾担的耳朵。
顾担扭头看去,想要看看是谁敢在这个时候搅闹。
却是惊讶的发现,那是一个老者,更精准的说辞,应当是一位已完全无法走路,只能依靠着两位面容愁苦的仆人给抬进来的老者。
他大抵是极老了,发丝都呈现出杂草般毫无光润的色泽,枯白的发丝并未精心打理,反而是顺其自然的垂了下来,像是一团浮萍汇聚在一起。
在他的身后,天下学宫的侍卫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根本不敢对老者下手,只能凭空挥舞手臂,显得相当无助和无奈。
夏朝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尊老的传统已经算是烙印在了方方面面,七十岁以上的老者见到皇帝不必行礼,若能活过百岁,便是货真价实的人瑞,何止是不用礼拜皇帝,皇帝甚至要自己拜会。
那老者的老人斑已是沁满了大半的脸颊,横生的皱纹密布在脸上,一看就很上年纪,连走路都成了问题,侍卫自然担心自己这一拦,要是直接将人给拦死,那真是没法解释了,竟真的让他们冲到了这里。
当然,场地的安全还是不用担心的,这样的人若能做刺客,还能在大宗师的眼皮子底下行刺成功,夏朝还是趁早改朝换代去吧。
还好夏朝的官员反应也很快,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立刻便有一位官员凑了过去,弯着腰问了几句,原本凝重的脸色放松了不少。
紧接着便不知从何处取了一段锦绣,铺在地面上,让已经无法自由行动的老人能够有个栖身之地。
那老人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看台上的荀轲,已近乎昏黄一片的眼眸中竟是爆发出了巨大的光亮。
紧接着他目光四望,最终与顾担对视。
那浑浊的双眼中竟是流下泪来,他嘴唇嗡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顾担的听力很好,他听到了。
“您……还在这里啊!”
此生无憾
顾担看着那真正意义上行将朽木的老者,眼中带着些许困惑之意。
他的记忆力很好,且越来越好,说是过目不忘也全无差错。
如果认识这个老者,哪怕是近几年,乃至近十几年见过,都不至于想不起来。
可看那老者的模样,却分明是认识他的。
这倒是奇了怪了。
竟然有人记得他,他却想不起来对方?
顾担来了几分兴趣,他走了下来,来到老者的身旁,仔细凝视着那张脸。
遍布的老人斑和皱纹充斥在老者的脸颊上,像是一层干枯的树皮,几乎不见血肉,哪怕仅仅只是轮廓,都难以辨认,更别说通过这张脸来看出是谁了。
“你认识我?”
顾担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在夏朝说是深居简出也不为过,哪怕为人治病,都是暗中出手而不见其人,真正的做好事而不留名,除了让市井之中多了些乡野传说之外,几乎没有留下过什么痕迹,这老人又是如何辨识出他的呢?
“认得,认得!”
老人分外激动的连连点头,这小小的动作却让他脸颊上的皱纹好似此起彼伏的波涛般涌动起来,那嘴唇开合之际,却连牙齿都没有露出半分——已经全部掉光了,他的嘴里除了舌头,便是光秃秃一片。
哪怕他费劲心神的开口,声音也显得极端沙哑和微弱。
他的状态很不好,说风中残烛多少显得不够精确,应该用岌岌可危来形容才更加贴切一些。
这样一个土都埋到头顶的老人,是什么支撑着他一定要过来看看荀轲的讲道呢?
顾担悄悄在他体内打入两道青芒,这对于老人已经近乎完全干涸的身体而言显得尤为珍贵。
两道青芒入体之后,老人的脸庞果然显得红润了一些,就连苍老而昏黄,近乎要缩为一点的眼眸都微微瞪大了几分,多了些许的光彩。
“你是?”
顾担显得有些迟疑。
老人实在是太老了,老到从脸上都很难看出什么端倪,老到身体都开始萎缩,老到连声音都已全然无法分辨。
就算以顾担的记忆力,都无法从记忆中寻出他的身影。
事实证明,顾担对人体再如何精通,易容术再如何精妙,医术再如何高超,面对岁月的造化面前,都显得颇为无力。
这已经不是实力的差距,而是由内而外的全然转变,没有一丝丝的瑕疵可言,只能让人惊叹于岁月的可怖。
“大祈……皇庭,我,见过您。”
身体似乎恢复了些许活力,老人说话却仍是断断续续,大概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表述的方式,一时间尚且未曾适应,但他眼中的光彩却丝毫没有减弱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