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老皇帝年老但精明,跟他说了许多,顾楚阳跪在底下低头:
第一个想法是皇帝好老,苍老的好像他动动手指就能碾死。
第二个想法是,老爷子一个人守在凉州,走的时候忘记跟他说,院子里埋得几壶酒别给他喝没了。
到最后开始说重点了,几位皇子,你可挑一位顺眼的,明天开始入宫伴读。
说是让他选,已经是暗含看他站队的意思,顾楚阳一抬头,太子温和,风评很好,三皇子生母和他母亲是表姐妹,两个人小时候打过几架,关系还行,四皇子不思进取最爱玩闹,六皇子母妃被贬冷宫,这会看谁都怯生生的。剩下几个皇子要么太小要么太顽劣,都不能选。
他抬头,扫过一圈,不卑不亢。
三皇子朝他眨眨眼。
哪个都不能选,哪个都不能主动选。
大殿上所有人都在等这个风尘仆仆从凉州回来、一身血腥气、已然初成的年轻的野兽。
野兽即将被打断骨头,关进笼子。
有人可惜有人庆幸,还有人在观察,十六岁的顾楚阳在朝堂上孤军作战,说错了对顾家就是灭顶之灾。
他还要查父亲去世的那场战役。
背后冷汗淋漓,他却站得笔直笔直。
一阵风忽然吹进大殿,啪一下把门关上了,大部分人被吓了一跳,太子一个趔趄,站了出来。
皇帝一下看向他:
“鸿儿有话要说?”
感觉被人往前狠狠推了一把的太子面上还是温温和和:
“父皇,久闻顾将军年岁不大,但年少成名,英勇非凡,孩儿心向往之,也想跟着顾小将军学习。”
顾楚阳跟着弯腰下拜:
“臣惶恐。”
这事就这么定了。
顾楚阳听见一个活泼的声音问他:
“是不是帮你解决了一个难题?怎么样,本山神是不是很灵验,你可以给我当老婆了吧。”
阴魂不散!
回去路上,顾楚阳直截了当:
“第一,我不喜欢连肉体都没有的东西。
第二,我不喜欢男的。
第三,更加不可能给你当老婆。”
那声音安静了一会:“可你都接了我的绣球了。”
“……”
“好吧那确实是个误会,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有信徒在喊我了……神力不够……我明天还会来问你……”
大概是有什么原因,他的声音慢慢轻了下来。
顾楚阳只当没听见。
太子不是他的最优选择。却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第二天平安度过,那山神年岁明显不大,跟着他入宫时候大为惊奇,这个好看那个想要,顾楚阳一耳朵听他碎碎念一耳朵听翰林院的夫子讲课,居然没疯。
还帮太子随手挡了一次灾。
一周后他习惯了山神的存在,就当他不存在,反正没有形体,根本拿他没办法。
除了山神提出要他当老婆时候他会反驳一下,其他时间他都安静如鸡。
他本来就是个寡言的人。
一个月后太子对他也信任了些,相国家千金生日,办了宴会请京城各个王孙公子赴宴。
顾楚阳是不去的,拿到请帖的时候放桌上,然后去郊外跑马了。
他向来自律,军营给他烙下深刻的痕迹,除了早晚的习武,不用陪读的日子他都会去郊外跑马。
将军府很大,唐通海新招了人,还有带回来的亲兵,顾楚阳一周就靠着实力折服了这群人,金吾卫和御林军都是皇帝的,碰不了,顾家军回来了一万人,驻扎在城北营,顾楚阳每日京城郊外来回,练兵,并不完全避讳。
事情就出在这天。
三皇子来找他玩,知道他有好马,求了半天,顾楚阳磨不过,带他去跑,结果相国千金不知道怎么偷跑出来,还带着个庶出的幼子,马场大,速度极快,等三皇子野马脱缰,看见跑出来的相国幼子,马蹄已经重重踩下,直把人踩得肋骨齐断,口鼻喷血,顾楚阳根本来不及,他的马把三皇子的马撞开的时候,相国幼子已经断气了。
“怎么办——”相国千金尖叫着昏过去了,她听说父亲有意把她嫁给三皇子,给了请帖对方居然没来,一打听和顾家那个沉默寡言杀气很重的煞神出来跑马了,气不过,偷偷跑出来看未来夫君,没想到未来夫君帅是挺帅,把她带着壮胆的弟弟给踩死了。
三皇子也急的六神无主,这事要被皇帝知道了,他也基本完蛋了。他和顾楚阳私交不能太好,更不能过密,不然太子会急,有的人更急。
“怎么办啊——”三皇子不愧是相国千金未来夫君,两个人说的话惊人的像,顾楚阳得保住三皇子,片刻间他做好了决定。
“我——”
那个陪伴了他一个月的、已经变得很熟悉的活泼的少年山神忽然道:
“我有办法,让他起死回生。”
顾楚阳猛地住嘴。
“我知道你想去顶替三皇子,不行,那样你的未来太苦了。我已经看到了。”山神温柔地拂过一阵风,好像摸了摸他的脸一样。
“你来这里有目的的对吧……我可以帮你……
我还记得,你说你不喜欢没有实体的人。这下刚好,”
山神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
而那个本来被马踩死的相国幼子,忽然吐出一口血,有了微弱的气息。
“好……痛……”
“大夫……军医……快来人!”三皇子怒喊,他听到顾楚阳要替他的时候已经感动非常了,这下人没死,更是心跳如雷。
顾楚阳感觉不到那个时刻陪着他的那股力量了。
将军府很大也很空,很多时候他只能呆着,看兵书或者练武。那些难眠的夜里,是山神的声音,伴着他入睡的。
这一下消失了,他居然也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相国千金看着他那张眉眼锋利、杀气很重的英俊的脸,结结巴巴:
“纵……”
千金在内心无声尖叫:
好近!好帅的一张脸!
一个微弱的声音接上:“咳,我叫纵青川,青色的山川。我喜欢山野。”那小孩吐出一口血朝他笑了笑。
顾楚阳多了一个小尾巴。
那天的事只有四个人知道,三皇子回去就点了这位相国庶子当陪读,于是顾楚阳每天上课都会收货无数小纸条。不管他走哪,对方都跟在他屁股后面。
他身上杀气很重,几个皇子公主都很怕他,他没回来时还有各种谣言,几乎把他形容成一个在凉州茹毛饮血的野蛮人。
回来了,倒是英俊,但那股军营里长大的气质,是皇宫里娇惯的王孙公主所没有的。
纵青川不怕他。洗干净了脸很白,瓷娃娃一样,唇红齿白喊他楚阳哥哥。顾楚阳越看越觉得像那尊山神的玉石雕像。
他几乎上课都不在看书,要么给顾楚阳扔小纸条,要么和三皇子在纸上偷偷下五子棋。
但是每次夫子提问,他都答的对。
太子是不乐意见到顾楚阳跟三皇子走得近的,私下问了他几次,但是顾楚阳课上一概没理过,太子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放课后的时间。
他要争取顾家的。
明天修沐,这天翰林院的张学士给他们布置完作业就放学了,顾楚阳走出东宫门,没上马车就被三皇子喊住了。
“走走走!跟我去个地方。”
“不去。”顾楚阳淡淡道。三皇子人不坏,但是太喜欢往那些吃喝玩乐的地方跑,上次说带他开开眼界,居然跑去花魁的船上。
“是婉儿……!不对,我才不是要买东西送她,就是听说天水巷那边新开了家铺子,你陪我去看看呗。”
顾楚阳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为人比较淡漠,冷眼看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三皇子知道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啊呀你就陪我去吧,明天我保证不烦你。”
唐通海在旁边笑,能拿捏他家小将军的不多,这三皇子高低算一个。
“今天吃饭的地儿我也看好了!是北山龙泉寺,他们那的素斋很好吃,保证不给你乱来。”
三皇子一挥手,后边的纵青川眼巴巴地拽住顾楚阳的袖子。他今天穿了一身青衣白纱的衣袍,衣摆处绣着圆滚滚的兔子,喊他:
“楚阳哥哥,我想吃素斋。”
声音又脆,亮生生的,顾楚阳常年练武,身手敏捷,反应比一般人快数倍,只要他不想,没人可以近他身。
最后还是去了。
三皇子是真对纵婉莹上了心,在珍月阁买了串南海珍珠,颗颗饱满,洁白完美无瑕。顾楚阳心里琢磨着事,他的暗卫最近查到了点东西,他在心里梳理,一抬头,纵青川拿着一块玉佩往他身上挂。
“弟啊,你有这么多钱吗?这玉很贵的。“三皇子苦口婆心,试图拿走那块上好的羊脂玉雕的平安无事牌。
“没有……”
纵青川想了想,一脸心疼的把那玉牌放下了。
“我要请哥哥喝茶。”
龙泉寺有个新出的茶很贵,他听父亲说起过,但是又很想买那块玉牌……
纵青川想了想,自己全部的钱都掏出来,买了个拇指大的珊瑚珠子,送给了三皇子。
从来只看见纵青川对顾楚阳献殷勤,纵青川虽然是名义上三皇子的伴读,但是对方一直就冲着顾楚阳撒娇讨好,随便怎么冷脸都不怕,三皇子从来没享受过这待遇,受宠若惊,嘴巴一秃噜:
“弟你太乖了呜呜我好感动,今天你的消费我包了!想吃什么尽管吃!想要什么尽管拿!
于是结账的时候,三皇子眼睁睁看着他的“弟”快乐的把那块平安无事牌放了进去,然后一转头就送给了顾楚阳。
他就知道!
北山,龙泉寺。
夹道松浪将行人引至寺门,未及叩门,此处云雾中已能闻得茶香。
“好香。”纵青川特别喜欢山野,来这跟回家了一样,顾楚阳看他哒哒哒在前面跑,一伸手把他拽到了身边。
愈近山房便清香愈浓,三皇子跟顾楚阳道:“这里最近新出了种茶,叫镜花茶,据说香气特殊,喝完让人如入水月镜花之中。”
“是贡茶?”
“马上是了。只是今年数量格外少,甚至够不上上供的——但来这里的香客,又都能喝到,实在奇怪。”
顾楚阳叹口气,就知道这饭不白吃。
素斋的确好,纵青川一个人吃了三碗,三皇子看着啧啧赞叹:
“弟啊,你老实说,相国家真没有虐待你吧,你告诉哥哥,哥哥给你——让你顾将军给你出头。”
顾楚阳对这种调侃充耳不闻,英俊的脸冷得像三皇子欠了他几万两军费,做了个手势,暗卫四散开,纵青川打了个饱嗝,看起来昏昏欲睡。
小沙弥来上茶的时候他彻底睡着了,顾楚阳看着白瓷碗里茶汤清亮,自己喝了一口。
确实挺香的。
纵青川睡得东倒西歪,三皇子和顾楚阳低声讲着话,没一会,三皇子看见向来没什么人气的顾楚阳动了动,以为有情报了,来精神了,却看见他修长漂亮的手一拦,把差点滚下去的相国小儿子往怀里一揽,睡在了他结实的大腿上。
顾楚阳面色太正常,好像是随手这么做的,三皇子就又喊了小沙弥过来:“小师父,听说有一种名贵茶叶,只有北山才能出产,既然到得贵寺宝地,能否指我们一看?”
孰料小沙弥听了这话,脸色顿时煞白,抖如筛谷,当即趴在地上道,“茶真的不是我们私藏的,到收茶的日子开园后就真的没了……大人们莫要怪罪师兄们,求求大人明察,真的不是我们私藏的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顾楚阳眼神好,看见小沙弥衣袖下面露出的一点淤青,脸色沉了一沉。
“哥哥?”纵青川醒了,抱着他腰,小小声道:“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想找的东西在哪。”
他凑在顾楚阳耳边,热热的,顾楚阳平时冷硬的像块冰,纵青川的声音是偏活泼的那种,奇异地抚平了他有点烦躁的心。
唐朝海也带着消息回来,龙泉寺今年的茶都被一个姓马的官员收走了,明明马上要成贡茶了,怎么会在这个关头说产出不足,然后都被收走了?
顾楚阳把纵青川说出的地址给了唐朝海,先去截了,三皇子派人把姓马的官员“请过来”,一查,他藏茶叶的地址和纵青川说的一点也不差。正赶上他们转运茶叶,人赃并获。
只是问到到底谁让他这么干的,却死活不说了。三皇子任务完成一半,也算能交差,对顾楚阳恐吓人的本事千恩万谢,先走了。
留下纵青川,笑得很高兴。“楚阳哥哥,三皇子忘记带上我了,我今天跟你回家好不好?”
顾楚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是当纵青川跟在他身后一溜烟爬上马车的时候,他只是托了他一把,跟唐朝海说:
“回将军府。”
将军府还是那么点人,纵青川像自家似的,走来走去一点也不迷路。顾楚阳冷淡,刚回来时有不少人想上门讨好他,都被他拒之门外,久而久之,很少有人敢直接上门来,留宿就更没有了,因此虽然有客房,是落灰了的。
让相国儿子住落灰客房太失礼了,顾楚阳让唐朝海收拾,他一个人大老粗,收拾完了还是粗糙,纵青川看了一眼就关上门,扭头进了顾楚阳的房间。
“哥哥!”
他刚进门,就看见半个宽肩窄腰的背影。少年将军身形已经接近成人,但还没有日后那么宽阔的肩背,他长发束成高马尾,肌肉上裹着层水珠珠,新旧伤痕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武将。
纵青川眼睛都快看直了,他可记得以前在这里,天天看顾楚阳练武的样子。
可惜那时候进不了房间,不知道里面是这样的……
顾楚阳披上白色里衣,走过的时候没忍住,揉了一下红到冒烟的脑袋。
“下次记得敲门。”
贡茶一事三皇子查出来不少东西,姓马的小官只是最底层,一层一层下去居然牵扯到了工部贪污。
皇帝震怒,把事情交给大理寺彻查,太子和三皇子协查,顾楚阳这下多了不少事情,散学后还要跟着太子一起出门。
护卫是一方面,太子知道了三皇子带着顾楚阳去北山喝茶,这才捷足先登立了功,心里不免有点急,还想接机看看顾楚阳,到底选择哪一边。
连查一个月,最终从工部查出一大堆人。姓马和龙泉寺前任主持勾结,一边倒卖茶叶一边在寺里宣扬,引得达官贵人竞相哄抢。姓马的从龙泉寺把茶叶收走,在黑市倒卖,获得的利益交给了他的上级。
工部几个主事、侍郎、史令都参与其中,一层一层,抄出来的银子成箱成箱,堆满了一整个大院子。顾楚阳冷着脸站在一边看着那些赃物,心想凉州苦寒,将士每天的军粮都是硬抠出来的,老爷子上书几次要粮饷,扣扣索索,迟到就算了,每次都少,米里还参杂着沙。
工部尚书咬死了不知道,只查到他这,撤了官掉了脑袋,事情结束,太子三皇子都被嘉奖,连顾楚阳之前回京却一直没有封下来的侯爷,这次一并落实了。
宁安侯。
不怎么样的封号。
最高兴的是纵青川,三皇子带着他吃了一个月的酒楼,把他脸养的圆润的很,脸颊上的婴儿肥越发明显,掐起来手感特别好。他每次吃,都往顾楚阳碗里夹菜,搞的三皇子很不平衡:
“我请你吃饭,你只给他夹菜,什么意思。”
“楚阳哥哥不开心,吃点好吃的就开心。”
三皇子夹起一块东坡肉:“他就那张脸,人人欠他八百万。再说他顾楚阳怎么不开心,封了侯,马上就要娶妻,到时候人生三大乐事,他一个人占两。”
纵青川一愣:“娶妻?”
“对啊,他生辰过完就十七了,娶妻不是很正常,”三皇子比他还小一点,眼看着也是要娶纵婉莹了。
“我不许。我会杀了那个人。”纵青川忽然道,他脸生的秀气漂亮,玉一样的,相国家只有一个千金,和他这个庶弟,家里和睦,感情很好,认识三皇子后就被喂得更好了,整个人本来可爱的像个吉祥物,但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却很低沉,带着一丝狠劲,神情天真而残忍,完全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顾楚阳斜了三皇子一眼,淡淡道: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他想起初回京城,遇到的那个山神雕像的事情,有时候越看纵青川的眉眼,越像那山神雕像。
精致秀气,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纯洁,和神明特有的残忍。
“不娶。”他夹了一筷子纵青川喜欢的糖藕,又叫了小二,去打包一份五味杏酪鹅。
纵青川能自己一个人吃完一整份。
纵青川实在很好哄,只要哄他的那个人是顾楚阳。刚才那个阴狠的神情一闪而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三皇子浑然不觉,絮絮叨叨:
“你不许什么不许,你又不是个女的,我们顾将军、宁安侯,还能娶你不成。”
在纵青川开口前,顾楚阳抄起一块羊排,果断的塞进了三皇子嘴里。
吃完三皇子就要把人送回去,顺便和未婚妻培养一下感情,纵青川却不想走。
顾楚阳本来今晚要去几个地方看看,养亲兵的费用不小,他还要往凉州运东西,几间铺子根本不够。
他打黑市的主意很久了。
唐朝海已经和这个小跟班很熟了,他也就比顾楚阳小了两岁,本来就长的粉雕玉琢的,最近开始吃的特别好,人看着越发精致。
顾楚阳让唐朝海把人送回去,纵青川不同意,于是又先回了顾府。
顾楚阳先去看了京城几家赌坊和酒楼,人脉错综复杂,但他已经站稳了脚跟。
黑市跟官场有勾结,光工部可能还不止,这次太子也想要靠这个案子翻身,可惜查到工部顶天了。
那么多充进国库的银子,不知道有几分能拨凉州去。
回将军府的时候纵青川已经趴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顾楚阳在月光下看他,长手长脚的,偏偏脸生的非常好看,侧脸也白皙如玉,水墨一样的眉梢眼角,眼睫长长,鸦羽一样的。
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凑近一听居然是:
“再来一碗桂花酒酿小圆子。”
他踌躇地看了一会,在系统任务栏那一行猩红的主线任务:杀死相国幼子上,停留许久,最后给纵青川掖好被子,自己去客房睡了。
会云楼有三层高,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是百花街上最繁华的一道风景,每天夜里都是袅袅琴音伴着舞蹈,佳人美酒欢笑畅饮。
“顾小将军,来,吃酒。”中书令一身紫色棉绸直缀,端着精美的银酒杯,对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吃花生的顾楚阳举了举,面上挂着笑意。
顾楚阳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敷衍地一抬酒杯,将里面的酒水喝了。
太子前几日办了个差事,靖州赈灾随行,干的不错,当中有个中书令的小儿子,路上差点出意外,被马匪绑走,顾楚阳把人捞回来。皇帝顺便也嘉奖了中书令的这个小儿子。
中书令得知后,特意请了顾楚阳吃酒,结果来的除了小儿子,还有一个最小的嫡女。
中书令府几个子弟都是没出息的,唯独一个幼女才情出众,这次请他喝酒,说是感谢他,却字字句句反而都是在聊女儿,让他们两个“熟悉熟悉”。
顾楚阳看了一眼笑得满脸褶子,就快把卖女求荣写在脸上的中书令,只觉得厌烦,喝了一口酒,心想,中书令这样的人,居然也养出一窝废物点心,最后竟然要推女子出来换荣光,可笑。
他语气淡淡,打断了夸夸其谈的中书令,把最后一杯酒仰头喝了:“中书令,我今日来见你,只不过是想让太子安个心。”
中书令是太子的人,太子是希望通过联姻把顾楚阳牢牢绑在自己船上。但是人家顾家不愿意,中书令面上洋溢着的笑容尴尬了一瞬,很有先见之明地闭上嘴,没再继续讨论此事。
顾楚阳也不是那种会刻意刻薄的人,望着那台上的舞蹈走神。只准备再坐一会,等把纵青川点名要吃的几样小食送过来,就打包走人。
“宁安侯,”中书令的小女儿年纪真的很小,生的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声音也好听,温温柔柔,过来给他倒酒。
“我爹做的不对,我替他道歉。”
顾楚阳对她没什么厌恶,对女孩子也更宽容,一点头喝了,刚好小二殷勤的把他要的吃食放进食盒里拿了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起身离开后,中书令的脸都绿了,瞪着眼睛傻了半晌,连忙把那顾楚阳喝剩下的半壶酒藏在怀里,做贼心虚似的跑了。
这要是让他发现自己做的事,怕不是当场就能捏死他。
这一刻,中书令心里什么交换利益,什么卖女换荣光都没了。
顾楚阳也没想到中书令连清白和脸面都不顾了,真敢做这等龌龊事,他刚上马车,便觉得眼前一花,一阵不寻常的热流在小腹燃烧。
他扶着旁边的柱子,缓了缓,想明白后一张英俊的脸也绿了,咬了咬牙,骂了一句脏话。
骂的很脏,唐朝海不在,替他办事去了,随行的是另外一个亲兵,头一次听见他们家小将军爆言,目瞪口呆。
在他们严重,顾楚阳一直是面冷心热、对他们这些下属很关怀的人。虽然为人看起来冷淡,但其实很细心,做任何事情前都会提前规划的非常详细,第一次看他那张冷淡英俊的脸上漫起来潮红,亲兵手足无措,第一个想法是冲进去找那老东西算算账。
“人已经走了,记下,以后一并清算。”
顾楚阳竭力克制着想要破坏的欲望,手上力气大的可怕,生生把马车车厢的把手抓出凹陷。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透亮的声音喊他:
“楚阳哥哥。”
原来是小跟班见人久久不回来,等急了,顾楚阳一眼刀看过去,唐朝海一缩脖子,感觉自己明天会因为先迈左脚而被罚三十军棍。
纵青川手总是很冷,据说是小时候体弱多病的缘故,顾楚阳被他的手一搭,冷得像被玉石贴着,身上不自觉抖了一下,倒是舒服了一点。
他马上拉开距离,皱眉,想让他离自己远点,但纵青川不依不饶,抓住他手:
“你看,我一会没看着哥哥,你就出事了。”
他黑沉沉的眼睛盯着顾楚阳,让他无端想起来山神那无神的、空茫的眼睛。
顾楚阳心里一紧,想起好久没听见那声音了。自从认识纵青川后……那声音就不见了。
是真的不见了吗?
就这么一会,纵青川已经窝进他怀里,他虽然爱撒娇,但身上却又一股奇特的、让人感觉心旷神怡的气息。
连身上的燥热、连日的烦闷,以及逃无可逃的主线任务,一起抚平了。
“都会没事的。”他忽然道。
“我会帮哥哥的。
无论什么。”
“你……”
顾楚阳眼前一黑,好在身上还有一个道具,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们瞬间移动到了将军府。
他的主卧一向简洁,纵青川常来住后加了一张罗汉榻,这会被他踢翻了。两个人倒在床上,紧紧的亲密的贴着。顾楚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嗓子干的发涩,心口狂跳,竭力无视的事实在这一刻露出了真相。
纵青川不是一般人……
月色下对方的眼睛亮的惊人,幽深的,摄人的,山野里面的精怪一样。他比顾楚阳矮很多,月光下瓷白漂亮的脸像人偶娃娃,唇红齿白的,凑过来小猫一样的吻他。
“哥哥,我可以帮你……”他的嘴唇香香的软软的,双唇相贴,滑软的触感让顾楚阳险些失去理智。
而纵青川也没看起来那么从容。属于顾楚阳的狂野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呼吸间纵青川就开始受不住地颤抖。
他嘴上叫的很凶,其实一被摸就开始抖。顾楚阳摸他的力度大的吓人,一想到他要晚一点察觉,这时候哥哥在亲的就是别的人了,少年顿时就不躲了。
月光落进屋内,滋滋水声混合少年将军犹如野兽般的粗喘,还有一点吞咽口水的色情呜呜声,听着就让人脸红心跳。
不行……
顾楚阳的理智在疯狂地提醒他,他狠狠咬了自己舌头一口,推开纵青川后,噗嗤一下,用随身的匕首在掌心狠狠划了一道。
疼痛让他清醒,血腥味让屋里暧昧旖旎的气氛淡了一点,纵青川小脸煞白,有一点不敢相信:
“哥哥……你为什么推开我……是我不够好吗?”
“不……”
他不能解释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也不能直白的告诉他觉得他并不是个人。
少年忽然一笑,手摸上他精壮的胸膛:“还是……你要选择其他人?”
“那个中书令的女儿,哥哥喜欢?还是别的?凝香坊的花魁悦苒?清芸楼的依依姑娘?还是昨天哥哥路上救的那个卖烧饼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不到五岁,纵青川越说越离谱,顾楚阳冷声道:
“都不是。”
“我谁也不选,谁也不喜欢。”
青年身上的衣服已经散了,露出小半个洁白如玉的肩膀和精致的锁骨。他往顾小将军怀里一靠,笑眯眯打了个响指:
“哥哥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桌上,赫然是一排血淋淋的头颅和心脏,正是鬼市前主人和他的心腹手下。
金银珠宝不断地从空中掉下掉。
很快在他们脚下堆了起来。
院子里响起中书令的惨叫:
“这,这是哪——将军府?”
扑腾一声,中书令吓得以为自己睡梦中被顾楚阳提了出来,吓得差点尿出来。府内卫兵以为是刺客,把他团团为主,十几把刀寒光闪闪,中书令人到中年也没见过这阵仗,一声没说完,晕过去了。
顾楚阳脸色冷得跟冰一样,两个人之间温和的假象被撕开。
少年山神展露他非人的、恣意妄为的一面。
“哥哥,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实现。”
“只要——你说出你的愿望。”
顾楚阳再次拒绝了他:“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实现。不需要靠你。
“把中书令送回去。即使他只是个——他只是动了心思,并不是犯了什么必死的罪。”
“可你明明很不自由,很拘束。做人如果不自由,那有什么意义呢?而且这些,人,毫无价值,死了也就死了。”
“反正他们早晚会回来的。”
他所无其事的道。对上少年懵懂、单纯、似乎是真的不动的眼神,顾楚阳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
那里面是神明看人类如同蝼蚁一般的眼神,他是真的不在意。
他一直以来,只是在模仿当个人。
认识以来,顾楚阳第一次拒绝了他的要求。
“你走吧。”他温和但是坚定道。
“自愿被律法和道德约束的、才是真正的人。”
“是吗……“少年喃喃道:
“”哥哥,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要我对吧。”他语气无助的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
纵青川脸上的红褪去,冷得像青白的石头一样。
“我会证明,自由妄为的,贪婪充满欲求的,才是人。”
顾楚阳站在摊前捏开一枚糖炒栗子,一息桂花香气便从栗子壳里钻了出来,那摊贩笑嘻嘻地看着他:“公子,我卖的栗子都是加了桂花酿慢慢煨的,要不要来点?”
顾楚阳点头:“来一斤。”
那小贩眉开眼笑地将一张黄纸铺开,利索地盛好栗子过了秤捧给顾楚阳:“公子拿好,有些烫,可热吃着别等凉了。”
顾楚阳接过那栗子付了铜板,转身欲走时人群突然躁动起来,草市上拥挤的人潮不自觉向两边压去,让过了在大路正中纵马飞奔而过的一路人,有些小摊上东西多堆得杂,被马略微一蹭过就如危卵般层层掉下来,就这么兵荒马乱一会,各路货色就铺了路上一层。顾楚阳皱了皱眉,他看见一马当先飞奔而去的是匹照夜白,毛色雪亮。骑马的人一身黑衣,衬得脸更加白皙俊美。这一列人如风般纵马掠过,坊间的小摊们原是惊慌失措,见人走了又窸窸窣窣收拾好货摊,继续开始叫卖,顾楚阳状似不经意般开口问那卖栗子的小贩:“那是御林军么?”
“哎呦您可小点声,”小贩道:“当心被他们听见了,说你不敬指挥使,再把公子你抓了。前几天,刚抢了凝香坊的头牌,让人家去自己府上小住几天呢。”
本来是不用亲自跑一趟的,但几个赌坊的路子最近被人插手了,银钱运不过去,朝廷正经路子运过来的军饷根本不够,顾楚阳说不上是什么心理,乔装打扮回了一趟。
两年没有见过,想起记忆里曾经的少年乖巧天真、现在的纵青川在街上横行的这一幕,顾楚阳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
他一路走一路打听,自己的情报唐朝海早整理好了,其实根本不用走着一趟,结果市井传闻听得七七八八,全是纵青川的。
前几天把国师下了狱,再前几天抓了二品的官员,当场扒了官服,打了个半死才送去大理寺审讯,还审什么,只会点头画押了。
除此之外,什么欺男霸女,强抢民女,就没有一件好事。骄横跋扈,在朝廷也是打压政敌,拉党结派,只手遮天也不为过。太子被废有他的手笔,三皇子大约是姐夫,没下死手,只是跟纵婉莹在别府里“思过”。软弱可欺的六皇子,在他的帮助下,成了老皇帝的心头好,马上是要被立储了。
相国早被迫告老了,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颐养天年”。
现在的指挥使,说是一人之下,也不为过。
在原地站了一会,连马尾巴的毛都看不清了,顾楚阳才捏着拿一包栗子回去。
这东西某个小少爷以前喜欢,他习惯买了,才想起来对方现在应该都早不缺给他送这个吃的人了。
赌坊的事情处理的很快,好像无形中有人在推动着帮忙一样。他回来还有一件事,他的父亲顾清淮死在一场战役里。但按照他的能力,本来不应该、也不可能死。
据督军回报文书记载,是顾清淮深入敌军,中了围剿,那里靠近青州,附近守军兵强马壮,但等援军赶到的时候,顾清淮已经牺牲了。
这件事他断断续续查了两年,青州守军是他父亲的结拜兄弟,两个人感情非常好,顾楚阳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到对方故意拖延援军的证据。
但救援的确是迟了。
要么,顾清淮的确是这个命,要么,自己的军队里有内奸。
不论哪一个可能,都没法让人心情愉快。
他回来的消息谁都没告诉,将军府久没人居住,宁安侯府也空置着,顾楚阳抬头看了看天,赶在宵禁前出城。
没想到在城门口被一队御林军拦了下来。
他们客客气气,但各个趾高气昂,一副我们指挥使请你是给你面子、不要不识抬举的样子。
顾楚阳无召不能回京,这个时候打起来对他没有好处。但他并不怕任何人,冷冰冰的样子加上常年征战沙场的肃杀之气,让好几个御林军心生退意。
第一个人动的时候,顾楚阳站定,挑了对方的刀,以刀为剑,一瞬间人动刃出,挑劈间划出冰冷杀意,人被卷进刀光中,无风自动绕成层层旋涡,下一秒只觉得喉间一凉,然后被一脚踹了出去。
……手下留情了……
死里逃生的御林军心道。
“啪啪啪,”
暗器打中御林军握着兵器的手,几乎没有一个空的,这群人什么时候吃过亏,一个个哭天喊地的。后面的都跃跃欲试,迫不及待要把人“请回去”领赏。
“都住手。”
一个清悦好听的声音响起,御林军纷纷卸下兵器,哗啦啦响成一排,顾楚阳视力很好,看着一身黑衣的纵青川,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位感。
“楚阳哥哥,”他过了变声的阶段,声音已经变得更加清朗,喊他的时候习惯尾音拖长了一点点,听起来像撒娇。
“好久不见。”
“真的不跟我叙叙旧吗。”
“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候,但城门仍旧开着,顾楚阳看着这位恣意妄为、权势滔天的指挥使,有点想不起来他原本的样子。
他翻身上马,四周让开一条路。
纵青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等到一点也看不见了,才捡起地上的暗器,发现是栗子。
他失笑,剥开尝了一个,在下属震惊目光里若无其事的吃了下去,然后吩咐下去:
“这件事,谁也不许漏出去。”
从京城到凉州,最快也得跑三日。
顾楚阳硬生生跑了两天,到了营帐,扔给唐朝海一包东西,倒头就睡。
他精神疲惫到极点了。
主神系统分配的最后一个副本漫长而磨人,他梦里都是红色的任务提醒。
那行解决政敌纵青川的任务亮了两年,一点进展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