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是他们故意教难的,而是这些人已经落伍了。
我们汉人的文化一向与时俱进,时时推陈出新,他们会的那些字,都是老古董了,现在我教你们的字,才是最新的汉学文化成果,就是为了方便大家学习,你们看,果然更好学了不是?
而且这些汉人虽然认字落伍了,但他们也不是全无用武之处的,他们写了几十年的原有汉字,比你们可会写字多了。
只要你们给他们时间,他们原来就有认识汉字的基础,学起新的汉字来肯定很快,到时候,他们不就能替你们当文书写那些麻烦的公文了吗?
只要你们认识字,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就是让他们写一遍又能怎么样?他们尽在大家的掌握之下,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反而能像工具一样为你们所用。
所以就放过他们吧,作为工具,也好好保养保养人家吧,这些写字好看的人可难得,到时候一堆人的公文,就你家的公文字写得最好看,我们陛下看了难道不高兴吗?你们不是倍有面子吗?
胡人贵族们听了洗女的说法,觉得也很有道理,尤其是这个把会写字的汉人当成一种可以用来炫耀自己的工具,那可是极得这些胡人贵族的心。
于是一场京城内汉人俘虏的危机被解决了,汉人们的待遇虽然比不上陈获在时,但是在生命安全上,反而还更好了几分。
而在后续的日子里,刘耀不断增加太傅洗女的重量,也间接增加了这些汉人的地位,京城中学汉仿汉成风,有一回大司马席献打京城外回来,遇到京里学皇宫庆祝汉人节日,席献直呼,还以为是回到了以前的汉人城里。
在刘耀的这六年统治生涯里,胡汉的交融是悄无声息的,比起以前用血与泪的强硬碰撞来融合两个两个民族,这样上有所好,下必兴焉的自发去学,去仿,去改变,才是文化融合过程中,最美好也最瑰丽的过程。
洗女始终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任务。
她的任务不是打败胡人,不是消灭胡人政权,而是让他们自发地归顺到自己带来的文明环境当中,把一个野蛮的也是幼稚的文明,变成一个半成熟的,进入青春期的文明。
这个时候的“它”倔强敏感迷茫,容易冲动,对世界充满了探寻欲,也更加愿意去观察这个世界,寻找自己的榜样和信仰。
她只需要让它进入青春期,然后为它指明它应该皈依的信仰就够了。
这个过程中或许也会有血泪,也少不了委屈,也少不了仇恨和埋怨,但这也委实是,她和她的主公用这么多年的交谈和思考,想出来的,对人民的伤害最小,能获取的成果最大的方式了。
而从孔景阳在孔府发出那一道檄文开始,她就知道,这一天快要到来了——为这个进入青春期的王朝指明皈依对象的那一天。
“陛下怎么来了。”洗女放下手里的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脸上浮现一抹疲惫。
刘耀像孩子一样乖巧地蹲到她案边,看案上她写下的一个个筋骨刚直的小字。
“太傅今日心情不好。”他低声说,抬头看着洗女,满怀关切与依赖:“是有什么心事吗?”
洗女望着这个视自己为空气与水的皇帝,抿嘴笑了笑,眉间笼上一抹轻愁:“没什么,陛下不必担心我。过些日子我想开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洗女是一位真正的原生本土女政治家,也是陆瑶引导政治助手的最高成果,才华手腕野心胆识格局,她一件都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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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帝的皇宫内,刘耀听完太傅一席明显是说来安慰人的话,不肯相信她是真的没有大事。
他眉头一皱:“太傅,您有不高兴的事别憋在心里,您告诉我,是不是谁惹您不快了?我一定重重惩治他们。”
洗女无奈地摇头。
“还是那几个新来的厨子做的饭不香?”他讨好地扒着洗女的桌案,眼里是化不开的依赖:“我让人找更地道的汉人厨子来好不好?”
“不好。”洗女抿了抿嘴,将桌上的文书奏折收起来,略带责备地看着刘耀:“找了新的厨子,那以前那些厨子你要怎么样?又要‘没用就拖出去杀了’吗?现在的厨子每年辛勤为我做家乡菜,从来没有惫懒的时候,我对他们的手艺也很满意。”
刘耀着急道:“但是还能更满意,我一定为您找天底下最好的厨子。”
洗女摇了摇头:“我们汉人里有一个道理,叫‘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万事留一线,路才能走得更远更长。我们的圣贤对这种为人处世的道理有一个很好的词来总结,叫中庸。我们还有一本儒家圣贤写的书,也叫《中庸》,讲的就是中庸的好处和如何成为一个中庸的人。”
刘耀低头思考一会儿,才道:“我以前有一阵每日都想吃糖,越吃越觉得不够,于是叫人给我拿了很多糖,以糖代饭,连吃了三天。但是吃了三天之后,我再看到糖就想吐,很长一段时间都吃不了甜的东西,也再没有一开始吃糖的那种快乐了。这大概就是我太极端导致的。太傅是教我不要过分追求极限吗?”
洗女点头:“孺子可教也。”
刘耀顿时一阵兴奋,脸上容光焕发,他想了想,又抓着桌子问:“中庸真是个好思想,你们写《中庸》的那个圣贤还在吗?我真想见见他,或者听您给我讲一讲那本书。”
洗女遗憾地看着他:“《中庸》是几百年一位叫子思的人写的,你可见不到他了。”
“那太傅呢?”
“我也不行。汉人的学问包罗万象,没有人能掌握所有的汉学精华。《中庸》这本书不是我精通的,怕是不能为你讲出它的精妙之处了。”
“啊。”刘耀遗憾地垂下头,一会儿又打起精神问:“如果我想要了解这本书的内涵,应该怎么做呢?”
“汉人之中研习诸子经典的人很多,我所来的地方,有一个伟大的人,她无私地用自己的财产办起了一个学校,教那些陌生但是却一心求知的人读书,只要你愿意且足够认真,就能在那里自由地学习自己想要学习的东西,成为自己理想中的人。我曾经也是其中之一。”
“我虽然不擅长《中庸》,但是她那里聚集了无数一心研习汉人学问的人,一定会有人精通《中庸》吧。可惜,那里离我们这里实在太远了,陛下恐怕也无缘请到她们了。”
“唉。”刘耀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道:“我真希望自己是你们那里的人,这样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了。”
洗女摸摸他的肩,无奈笑道:“陛下说笑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羡慕别人的时候,别人又何尝不是在羡慕你呢。”
“羡慕我吗?”刘耀想了想,点头:“是啊,他们都羡慕我。我的叔叔们都想将我取而代之,这正是他们羡慕我的证据。可是这种羡慕,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谁想要呢?”
洗女轻轻拍着他的肩,低声安慰:“陛下,您已经安全了。”
“是啊,安全了,我安全了。”刘耀低声喃喃两句,忽然又转移了话题:“太傅还没有告诉我,您到底是为何闷闷不乐。您一天不开心,我觉得活着也没有意思了。”
洗女忽然将手收回,严肃地看着刘耀:“陛下下次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洗女受不起。”
“我……”刘耀一时无措,但是这时洗女已经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刚刚收起的奏折拿了一份摆到了他面前,道:“洗女只希望陛下长乐安康地活着,您要是动不动就说这种话,洗女又怎能开怀呢。我这几天不开心的事就在这里了,陛下一定要知道,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