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陆长留并不知含山是七公主,既然含山要听审赤棠,他也好奇地迈不动腿,想着含山就在身边不会有危险,不如听听这桩奇案。
是以当赤棠说出含山就是七公主时,陆长留脑袋空白了一瞬,忽然懂得白璧成为何长揖一礼将含山托给自己。
要坏事,陆长留想,侯爷还不知道含山就在这里!
他慌忙拉住含山,不由分说拖着她往人群外挤,含山起初很配合,然而挤了几步之后,她听见人群发出议论之声,有人说嘉南郡主看上白侯了总替他说话,有人说七公主好好的皇宫不待跑到黔州来害人,还有人说白侯这下要被腰斩弃市了……
“腰斩弃市”钻进含山耳朵里时,她想都没想,甩开陆长留就往回挤。陆长留急得回身去抓,然而含山像一枚滑溜的小泥鳅,眨眼间消失在人缝里。
很快,陆长留听见含山大声打断白璧成的话头,看见人群忽拉裂开一条缝,在极度惊讶的寂静里,含山大步走到公堂之上。
陆长留张着嘴巴呆了一瞬,转身就往门外挤去,他要去找人,风十里也好,傅柳也好,只要是能救含山和白璧成的就行。
公堂之上,裕王看见含山上来,不由得站起身来。自从秦家坏事后,他再没见过秦粉青的女儿,此时乍见,他以为秦粉青又活过来了。
当年康王得胜还朝,他奉旨在黔州迎接弟弟,秦粉青也是这般走上堂来,衣裙虽然寒素,但她美若天仙,那美貌并非艳丽妖娆,而是水灵灵的鲜嫩,像晨风中娇嫩微颤的莲荷,也像阳光下肆意雍容的牡丹。
裕王惊叹秦粉青的美貌,就像此时惊叹含山与她娘亲的相像,非但眉眼如出一辙,就连率真洒脱的气质都十分相似。
“她还是叫含山,”裕王想,“秦家下场凄惨,秦粉青还是遵从约定,用含山做女儿的名字。”
在这个瞬间,裕王有些心软。论到感情,秦妃待圣上比宸妃要真心许多,裕王当然喜欢真心待弟弟的人,然而这份感念只冒了个头就被压下去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比起真心,江山稳固才是重要的。
裕王冷下心肠,等含山走上前来行了礼,便道:“你说白侯不知道你的身份,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含山坦然道,“嘉南郡主也见过我,一样不知道我是谁。”
扯到嘉南,裕王不便细作追究,只得转开话题道:“你为何会在黔州一事,等回到王府再说,这里是州府衙门的公堂,要先将公事审定。”
他说着一拍惊堂木,着人带上赤棠,道:“你自称是七公主的贴身宫女,又说杀人报仇是受七公主指使,可有此事?”
赤棠仿佛没想到含山能走上公堂,她跪在地上,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没见过这姑娘,更不要提指使她杀人了。”含山道,“宫女自有名册,她可曾侍奉在凛涛殿,一查便知。”
她提到凛涛殿,裕王先凛了凛,这是在黔州,若叫百姓知道秦妃的女儿受苛待长大,只怕有损皇家声誉。
“此事当从速解决,”裕王暗想,“我只需在十日内找到含山,再将她稳妥送回便是,何必攀扯五人被杀案?”
他打定主意,又问:“赤棠!你可经得起查找名册?”
赤棠当然经不起,她低头缩在那里,一声不言语。
“看来你是撒了谎!”裕王怒道,“五人案究竟有何实情,还不速速招来!”
赤棠知道编不下去了,她也不想受皮肉之刑,便抬起脸冷淡道:“没错,我没进过宫,没做过宫女,更没做过公主的贴身宫女!我只是胡府的卖身家奴,胡大人蒙冤出了事,家中女眷被发卖,我便被卖到松潘关做营妓。”
此言一出,公堂外又起嗡嗡议论之声。陶子贡见裕王有些不耐烦,连忙放大声量问:“既是松潘关的营妓,如何跑到黔州来了?难不成是逃出来的!”
“大人说得不错,我就是逃出来的!”赤棠昂首笑道,“千丹骑兵攻破松潘关,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这时候我当然跑了,谁还会留下来?”
“接着往下说!”陶子贡一甩袍袖,“你是如何与郑自在设计杀人的!”
“我们胡家共有六位小姐,大小姐曾在宫中为妃,此事不必我多说了。剩下的五位小姐,个个聪慧和善,待奴仆便似待家人一般,因此从玉州逃出来之后,我自然要去找她们。”
“所以你先到了平州,打听到胡家五女被卖到黔州,于是追到黔州来的?”白璧成插话问。
“是啊!到了平州之后,我找到曾在胡家打零工的花匠,得知胡夫人病死牢狱,胡家五个小姐被发卖到黔州,我于是又追到黔州,之后的事郑自在都说了,我在紫光茶楼遇见他,身上盘缠用尽,见他刻意兜揽,便答允跟他回赌坊。”
“打听胡家的事又何须找花匠,”白璧成负手道,“胡家旧宅并未发卖,也一直有官差看守,你只需上门问问就行。”
“我……,”赤棠略略犹豫,“我不敢回旧宅,害怕被官差认出来。”
白璧成笑一笑,没再说话。言洵却奇道:“你在黔州人生地不熟的,为何如此轻信郑自在?万一他是个坏人,又将你卖了怎么办?”
“我做过几年营妓,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赤棠轻蔑笑道,“这些年我每日见的都是坏人,还怕什么坏人?”
言洵微微摇头,也不再问了。赤棠又说道:“回到赌坊之后,郑自在对我的龟甲十分感兴趣,平日总是兜圈子打听,有一晚对月饮酒,他喝多说了实话,说这片龟甲能打开秦家的宝藏,又问我是不是秦家后人。”
“胡大人与秦老王爷交好,秦妃留下一个女儿的事胡府上下皆知,秦家宝藏的传言更是四处流传。眼看郑自在痴迷此事,我便将计就计,假冒七公主的贴身婢女,要郑自在帮我找到五位小姐。”赤棠转作悲声,“我想过她们境遇不会好,但只要人在,咱们主仆总能活下去!但我没想到,她们居然凄惨至此,被那五个恶人活生生逼死在黔州!”
“所以你假借公主之意,让郑自在替胡家女儿报了仇?”白璧成发问。
赤棠点头:“我向他许诺,说事成之后他就是秦家的功臣,宝藏开启后自然有丰厚领赏。郑自在深信不疑,因为龟甲兵符的确是真的!”
“说到这里我也好奇,”白璧成道,“秦家军的龟甲兵符你是如何得来的?”
“胡府被抄那日,府里乱成一团,这兵符是我捡的,”赤棠道,“我并不知它的用处,只想留着作念想。到了牢中,龟甲被搜身的婆子搜了出来,我推说是亡母留下的安神之物,那婆子好心,便叫我留着了。”
好巧,白璧成暗想,这桩五人案处处都巧极。
他正在思忖,却听裕王问道:“你只是胡家婢女,与七公主毫无干系,又是如何知道七公主在清平侯府?”
“我瞎编的。”赤棠无所谓地笑笑,“五个恶人死后,郑自在成天催问我,说七公主什么时候才论功行赏分财宝,我被他逼得没办法,恰巧白侯和姓陆的司狱跑到赌坊来约芥子局。我偷听到舒泽安找郑自在摊牌,说白侯花五千两买芥子局的客人名单,要郑自在给一万两,他便闭嘴不提与五个死鬼同局一事。郑自在被勒索后,更是催逼我去寻宝,我痛恨白侯盯得紧,于是便随口瞎说,说七公主在他府上。”
她说到这里,公堂之外又是一片议论,人人都说赤棠非只是巧,简直是神了!还有人说,这是天意要叫七公主回宫,这才借赤棠指认出来!
“你能编出公主在侯府,如何能说出她的名姓?”裕王狐疑道,“本朝皇子公主得封号前,只以排序相称,你如何知道七公主用的化名?”
“我不知道七公主的名字,我只知道侯爷身边有个叫含山的游医,是在南谯县偶遇的。”赤棠轻笑,“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就要问侯府的好管家车轩!他可是吉祥赌坊的常客,每次来总要抱怨含山姑娘,说侯爷中毒要靠她来医……”
她刚讲到侯爷中毒,别人还没怎样,陶子贡先吓了一跳,连忙喝道:“原来你是信口攀诬!你可知该当何罪?来人!先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且慢!”裕王却道,“陶大人,这案子水落石出了,与七公主毫无关系!既是如此,案子交由你细审,本王就带七公主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