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归惆怅,萧君泽终还是没去见自家的大狗二狗和狗爹,倒不是他不想他们,而是最近出了大事。
许多的从北魏徐州、青州逃来的难民,他们顺着水道,前来建康城——他们几乎一进南朝就全军覆没,被各地世家大族瓜分贩卖,毕竟无论是荆州还是广州,又或者是东吴,目前都处于一种大开发的状态,对人口有着非常高的需求。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些难民,也把瘟疫传播开来。
最近一月,建康城每日都有上百人死亡,尤其是贫穷的人为最多,官府的抬尸人都忙不过来,不得不找了许多临时工。
萧君泽担心过去会给孩子传上瘟疫,那就麻烦了。
但这疾病经过魏知善的仔细鉴别,发现它是通过饮水和食物传播的,最好的阻断途径就是多洗手,不要喝生水。
可是发现这一点,并没有用,别说贫民,中小户的人家,也没有奢侈到可以喝煮熟的水。
萧君泽听说这个病的传播途径和上吐下泻的症状后,觉得很有可能是霍乱,但光猜没有用,在没有大量油料来做肥皂的情况下,提供开水就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于是,他思考许久后,带着魏知善,果断在建康城的数十条街道上,开了十余家“熟水店”。
这些店铺以一文小钱两桶的价格,向百姓提供熟水,考虑到病人需要补充液体,这水中加了微量的盐和草木灰液体,他本来还想加点糖的,但萧衍和谢澜都强烈反对,要是加了糖,国库最多三个月就得空了。
所以萧君泽只能搁浅了这个想法。
店铺里都有大锅炉,这锅炉是专门定制的,用了巨大的泥范,平时埋在土中,烧水出来的蒸汽通入水池中,将水预热,尽量节约热量,熟水则从锅炉中流出,每天提供给来买水的人。
熟水店的一开始乏人问津,但当知晓这熟水店是魏贵妃开的后,建康城的权贵们便纷纷让人去熟水店备水,毕竟魏贵妃虽然离经叛道,但一手医术,的确是天下无双,在她手上活过来的比在她手上死的人还多。
而且这又不要什么钱,一看就是陛下找到办法了,他们也怕瘟疫啊,于是第一波客户便开始专门带着马车牛车来的拉水。
一开始,百姓们并不理解水有什么生熟之分,但很快,便有人悄悄透露,这水是加过神药的,喝了之后,能不得瘟疫,还能少生病。
有这些权贵带头证明,那可不得了。
瞬间,熟水店便热闹起来,几乎每天天不亮就排起长队,甚至还有人倒卖,人求的就是一个心安,但他们很快发现,在大量的人开始喝熟水后,建康城的死人数量,开始飞快地减少。
这让在瘟疫阴云下的百姓瞬间不理智了,一时间,几乎人人都用了这水,卖水人也如实说,喝了他们的水,就不能喝别的水,若是喝了别的水,他们的水就没有效果了。
这并不能阻止百姓们购买熟水的热情。
甚至于很多人买到熟水后,会直接拿起瓢就一番痛饮。
熟水店外每日都排着长队,他们提着水桶挑着扁担,神情惶恐中又有着一丝虔诚——柴是非常贵重,可以直接当钱使用的货物,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的百姓,每年的柴火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们的思想里,很少有水要烧开再喝这种想法。
随后,熟水的配方也很快流传出来,烧到沸腾的水,加盐,加一点点草木灰。
但是普通贫民根本舍不得用柴火烧两桶水,那可太费柴禾了,更别说加盐,相比较后,还是熟水店的水显得物美价廉,至于要挑水走很远——这能算事么?两桶水呢,够一家人喝上日了。
别说,这带了一点点盐味的水,可真好喝啊!
很多人喝到水时,都会露出享受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喝的是什么珍馐美味呢。
……
有朝廷做表率,各地郡守也纷纷效仿,甚至于各地商路上茶水铺子,也飞快加入了新品,熟水店这种东西,成为各地郡守的德政,这东西耗费很低,本也不是为了赚钱而建,甚至萧衍带头做表率,说服了许多大户和寺庙,也把这当成一种新的善行,做为功德水。
于是,熟水又很快有了新名字,叫功德水。
萧君泽是没有料到这些人居然能把一个开水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但无论如何,这次蔓延的瘟疫,是被平息下来了,毕竟商业过于发达,有时传染病也就很难阻止。
萧君泽和自己的左右手商量着,准备把魏知善的医院做得更高级些,设立一个灵素司,考核招收医院里优秀医生,前去各州,开设一个分院,最低九品,最高有朝廷最高三品的编制,监控各地的瘟疫、传授医道、培养子弟。
这个办法得到萧衍和谢澜的支持,觉得这个完全可以用来宣扬皇帝的德行。再与诸大臣商议一下,大臣们纷纷表示了赞同,他们都是各地的世家大族而来,老家的大夫完全不能与建康城的顶尖团队同日而语,如果能让他们的族人妻儿也得到这样的照顾,那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甚至于有一些官员,已经准备私下里打探一下哪些大夫的医术更好,到时就能拐到自家地盘上。
这个消息也在魏知善的医学院里引起巨大的震惊,他们这些大夫大多是寒门百姓出生,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入朝为官,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甚至于一时间,前来学习医术的人数暴涨,没办法,在九品中正制下,能当官的途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
襄阳,崔曜知道了陛下的新操作后,没有犹豫,立刻全盘拷贝过来,不过让他失望的是,熟水这事,襄阳早就有了,这里每天高炉滚滚浓烟,最不缺的就是开水,至于医院的大夫,那可就太多了,甚至于书院农院医院这三大院的学子们,隐隐有溢出的迹象。
这些学子们一开始可能会因为重金诱惑,去北魏、南齐的各郡县去求职,但很快,便会感觉到窒息,从而想念襄阳的钟声、沿街的各种美食、每天都能看到的报纸、还有匆忙但满是希望的行人。而不是满眼的奴仆,无聊的日常,每天动辄得咎,只能成为权贵们随叫随到的跟班。
一旦享受过自由的生活,再回到卑微的状态,那种落差,是会让人非常难接受的。
于是,只有专业最差、在襄阳找不到工作的学生,才会流落到其它的地方。
这又进一步加剧了竞争,毕竟谁也不愿意成为别人眼中失败者。
“陛下真是太厉害了,我说怎么雍州都看不到什么瘟疫呢。”崔曜习惯性地加强了对陛下的崇拜,处理完政事后,又起身去看那几个从郢州回来后,就变得听话懂事的几个小孩子。
萧道途正在认真习武,他已经发现了,如果没有武力,那就只会成为别人手里小鸡崽儿,本来在许多人“长兄如父”的想法里,他都习惯了听哥哥的,但这次,在差点被哥哥带进沟里后,萧二狗发现了最好谁的话都不要随便听,得按自己的来。
萧道歌对此感觉很冤枉,明明当初一起离家出走时,弟弟是第一个跳起来赞同的,这才一个月呢,怎么就能翻脸把锅全给自己背呢?
独孤如愿没有在他们身边,这个孩子一回家,就让母亲和父亲一起拿荆条抽了个痛快,现在还在关禁闭中呢。
黑獭倒是跟在一边,他年纪最小,还不是很懂事,但家里人也没有过分苛责他,这次的经历让他眼里懵懂消失了大半,开始变得沉默,平时有事没事,好像都在思考中。
萧道歌对学武的兴趣远没有弟弟那么强,他最近都在思考。
爹爹以前带他到处玩过,虽然因为年纪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但在爹爹的保护下,他遇到的人都是善意的,甚至在襄阳城也是很安全的,可是为什么一出了雍州地界,世道就变得那么可怕呢?
怎么会有人忍心把好好的小孩打成那种可怕的样子,就为了多讨一文钱呢?
怎么会有人为了一口饭,就要把亲近认识的人卖掉,而毫不顾及他们的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