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道:“老冯他媳妇儿找我了。”
“找你干嘛?”
“心里苦,不知道跟谁说,就找了我。”
据说老冯年轻时长得挺帅的,退伍回来之后,就在施工队开车。
然后机缘巧合下,就认识了他的妻子。
说是凤凰男也的确是,他的岳父在s建当个小领导,老冯因为他才能进公司。
但也没那么标准,主要是他妻子本身是个冷淡又高傲的人,因此三十几岁了仍然没有嫁人,答应老冯追求的时候,也说的很明确,他们来各取所需,搭伙过日子。
“结婚二十年,他没有让我洗过一次衣服,晚上洗脚水都是倒好的,不是因为他爱我,是因为他觉得这是等价交换。”她冷笑着说。
这确实是老冯的脑回路,但是我还是尴尬的找补了一句:“夫妻之间哪有那么清楚……”
“我们算什么夫妻。”她说:“准确来说,他这辈子,没有妻子,没有女儿,没有朋友……只有合作伙伴。”
老冯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往上爬。
他没有一丁点自己的生活,他的婚姻、家庭、情感,都献祭给了这一目标
“他不想要孩子,可是我再拖下去就不能生了,我保证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结果孩子生下来三岁,他头也不回的去了非洲。”
“他原本有个师父,也是我爸爸的老同事,有一个项目出了差错,他直接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师父身上,师父去坐牢了,后来死在了狱里。他一分钟都没有愧疚过。”
“你说他算是人么?他就是一台往上爬的机器。”
她自顾自的笑起来,然后盯住我,喃喃道道:“但有一天,他居然也有喜欢的东西,你说怪不怪?”
“我们俩说好了,带女儿去旅一次游,然后就离婚,结果他接到一个电话,就发疯了似的要下飞机,那是我第一次看他那么激动。”
“我看着他,你在病房里抢救,他在外面抽了一夜的烟,零下十几度的天气,纯自虐。”
“我当时真的,不想离婚了……凭什么呢,我承担了他大半辈子的冷漠、固执,哦,还有恶毒,然后他功成名就了,去找真爱了,那我算什么?”
“可是我后来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他。”
她说:“想来挺可悲的,他这辈子为了事业放弃一切,事业一败涂地,好不容易喜欢了一个人,那个人恨他。”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黑暗中传来海浪的声音,层层叠叠。
于诗萱说:“他的悲剧,他们的悲剧,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
我吐出一口烟圈,是老冯教我吸烟的,只不过他瘾头很大,我不抽也没什么。
我说:“最大的干系,就是我跟他太像了。”
其实我们都不是特别聪明的人,能有一点成就,靠的就是看准了一个目标,就心无旁骛的往前走。
可是现在,我心里起了踟蹰。
我很怕像他一样,什么都不要,疯狗一样往前跑,还没跑明白。
这时候,哈日娜突然连滚带爬的冲过来,吼:“姐!快打120,奶奶不对劲!”
一朵烟花从头上绽放,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我的烟从指间跌落,轰然作响。
——
奶奶是因为腿疼,稀里糊涂的从床上打滚翻下来,撞到了头。
明明是春节,医院却爆满,根本就进不去,我们只能在小诊所里简单处理了一下。
奶奶醒过来之后,就嚷着要回去:“哪有大年初一在医院过的,触霉头,我要回家!”
“行行行,这几年我让你做体检你做了么?”
“我做那玩意儿干啥!我要回家!”
我每年都给她买体检套餐,但是因为常年在外面,没有时间敦促她做。
那天我们还是回去了,初一那天,还吃了一顿饺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直在打鼓。
就像是暗中有什么东西窥伺着我。利齿狰狞。
那是命运,我与之赛跑,却从未跑赢的命运。
大年初三,我永远都忘记不了那个刻骨铭心的黄昏。
医生说,是骨癌,具体还要等检测结果,鉴于患者的年龄,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从医生门口走出来,整个世界从未有过的清晰锋利。
奶奶跟人谈天的声音传来:
“我孙女可厉害了,自己买的房,买的车,可出息了……”
“又懂事,又勤快,我说别来吧!她非要来医院,浪费这钱!”
我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心头一阵无名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