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宅里传来个中年男人的瞌睡声:“谁呀?”
春愿急得拍门喊:“胡爷爷,我是欢喜楼的春愿,小姐出事了!”
“让开。”唐慎钰心里急,直接一脚踹开了大门,率先抱着沈轻霜进去。
春愿紧随其后,四下打量,这是个四方小院,不甚大,胜在清幽整洁,院中的墙根下摞着几麻袋药材。而胡大夫此时手里端着油灯,身上披着件袄子,寝裤卷到小腿,趿着双布鞋,脚上隐隐冒着热气儿,似乎正在泡脚。
“大半夜的怎么强闯人家里?”
胡大夫不太高兴,趁着微弱月光很快认出了是春愿,他目光锁在唐慎钰怀抱着的女人,一惊,话不多说,忙侧身挑起厚帘子,急道:“快,快抱屋里。”
唐慎钰边往里奔,边打量了眼这位顺安府的名医,五十左右的小老头,慈眉善目的,他略向胡大夫点头致歉,说了声“得罪了”,便急忙将沈轻霜抱进屋子,屋里是个套间,地上摆着只洗脚盆,火炉上坐着个大铜壶,案桌上是几本脉案和拟好的方子。
唐慎钰将沈轻霜轻轻放在软塌上,才转身,就瞧见胡大夫已经挽着袖子走过来了。
胡大夫鼻头耸动,闻见股甚浓的血气,扫了眼死气沉沉的沈轻霜,心里已经了然,多半是小产了,他也没客气,直接指派唐慎钰干活儿:“我妻小回乡下奔丧去了,劳烦这位先生去打盆热水来,快些。”
说话间,胡大夫将折叠的木屏风打开,以便遮挡寒气,招呼春愿过来帮忙给轻霜脱衣裳,皱眉问:“白天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成这样了?”
春愿哭着骂:“程家那贼婆来找事,杨朝临那白眼狼他、他捅了小姐。”
“真不是个东西!”胡大夫骂了句,略扭头瞧了眼,发现那位踹门的英俊男人已经将热水端来了,他放下水后守礼地避在屏风后,这男人脸色很差,显然很紧张,额边满是热汗。
“他是谁?”胡大夫小声问。
“小姐的娘家人。”春愿哽咽着回。屋里亮堂,她更能瞧清小姐,小姐此时犹如一只衰败了的芍药,双眼紧闭,唇发白,就、就像……死人。
春愿心都碎了,她眼泪就没断过,手颤巍巍地解开小姐外头裹着的大氅,发现小姐穿着套下人的粗布袄子,脏兮兮的,血染透了裤子裆部,这会子呈现一种半干的污色。
春愿再也撑不住,瘫倒到地,捂住口痛哭,她爬着跪好,以头砸地,给胡大夫磕头:“求求您救一救她,胡爷爷您知道的,她是个可怜人。”
“好孩子快起来。”胡大夫心里也难受。
这时,屏风后的唐慎钰重重地咳嗽了声:“春姑娘你就别搅扰大夫了。”
“胡先生,在下有礼了。”唐慎钰深深躬下身,他晓得医家讲究望闻问切,皱眉阐述:“小姐出事到现在大概有两个时辰左右,腹部有处刀伤,在下方才去程府营救她时,拷问过看守她的婆子,说是程家的给她请了大夫治伤,并且还吃了药清宫,您只要能救得了她的命,在下必定双手奉上千金万金感谢!”
胡大夫讶然,暗道这男人也忒冷静了些,他上手解开沈轻霜的衣裳,发现她腹部的伤已经包扎好,下身和大腿全是血迹,甚是触目惊心,他急忙诊了脉、看了伤,双手无力地垂下,摇头叹道:“不中用了,也就剩一口气了。”
话音刚落,唐慎钰就冲了进来,他一把揪住胡大夫的衣襟,双目怒瞪:“什么叫不中用了?你必须给我治好她,否则……”说话间,男人抓起案桌上的一只瓷杯,嘎嘣声捏碎,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不是不治。”胡大夫哭丧着脸:“老夫和沈小姐认识数年,是有几分交情的,哎,她外伤原不重,小产也不打紧,只是程家存心想要她的命,说是包扎治伤,其实给她腹部撒的是草木灰,这怎么能成?您瞧她下身完全没清洗处理,衣裳上满是干了的药汁子,显然是被人强行灌药的,老朽刚闻了闻,那可是极阴寒厉害的虎狼药,孕妇沾一点,就有血崩的危险,她被灌了太多,哎,女人家活着无非气和血,她血都要流干了……”
唐慎钰顿时怔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问:“你什么意思?”
胡大夫别过脸,望着桌上的豆油小灯,哽咽道:“沈小姐已经油尽灯枯了,活不过今晚,您二位能给她准备后事了,让她体体面面地走。她之所以含着口气不去,大抵,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罢。”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大肥更。
春愿的天上,再也没了太阳
胡大夫的这一番话就像闷棍,迎头就打在了春愿头上。
春愿痴愣愣地瘫坐在地上,傻了似的,好像有只手压在了她心口子,让她喘不上气,无法呼吸,她胃一阵阵地痉挛,喉咙又痒又甜,捂住口猛地咳嗽了通,只觉得手心黏糊糊的,一看,竟吐了口血。
春愿哇地声大哭,那种溺水般的绝望。
“嚎什么丧,不是还没死么!”唐慎钰厉声喝。
显然,唐慎钰也有些乱了方寸,额上满是冷汗,眼睛左右乱看,似在极速思考对策,又似……束手无策,他没站稳,倒退了两步,胳膊肘撞上了屏风,只听哐当一声,厚重的屏风轰然倒地。
唐慎钰猛地醒了过来,一把揪住胡大夫的衣襟,生生将胡大夫提起,眼露凶光,明明白白地威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去救活她,别让我听见个不字,否则立马拧断你的脑袋!”
胡大夫行医数年,见多了病患家人失态失常,倒也没恼,温声劝道:“医者父母心,但凡有一丝机会,老夫必定全力救治,只是……”
“放屁!”
唐慎钰大怒,举起胡大夫,正准备将老人往墙角那边摔,忽地回复些许冷静,他将胡大夫轻轻地放到地上,颓然跪下,头低垂,双手抓住胡大夫的衣裳,颤声哀求:“老先生,我的前程身家,甚至阖族的性命都系在沈姑娘身上,求你,求你想想办法。”
“那我再试试吧。”
胡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挽起袖子走到软塌边,拧了个热手巾,替沈轻霜擦腹部的草木灰渍,顺手诊了下脉,心一咯噔,人已经去了。
他这次没有说实话,委婉地说:“生死是天注定的,每个人都有这么一遭,先生若是觉得老夫医术浅薄,尽可以带着沈姑娘再找一下旁的大夫,兴许有希望。”
唐慎钰是聪明绝顶之人,自然晓得胡大夫这话里的意思,可他偏不信,阴沉着脸起身,用大氅把沈轻霜裹好,疾步匆匆地往出走,走的时候没忘记将半晕过去的春愿也拽走了。
……
月已归去,临晨时乌云密布,又开始下起了雪。
官道寂寥,是一望无际的白,与黎明前的微黑交织在一起,从远处急驶来辆马车,马蹄声回响在空旷的山间,车轮碾地,溅起片细碎的玉屑。
车内昏暗,充斥着浓苦的药味和血腥气,沈轻霜一动不动地平躺着,面上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白,她头“枕”在春愿的腿上,那样的安静恬美。
而春愿怔怔地望着某处,眼里毫无生气,以手当梳,一下下地替小姐通发。
犹记得昨夜,她和唐慎钰从程府救出小姐后,立马带小姐去看大夫,还是晚了,胡大夫说小姐已经油尽灯枯了,唐公子当即抱着小姐又找了三个大夫,可结果还是一样的……唐公子不放弃,说他知道隔壁清鹤县有位了不得的神医,原先是宫里太医院的院判,只是路途稍有些遥远,快马加鞭赶去,说不定小姐还有救。
……
眼泪不自觉又流了下来,春愿用袖子抹去,她俯身,像之前那样一遍遍地搓小姐的脸、身子,因为搓热了,小姐就有救……她反复告诉自己,唐公子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能单枪匹马杀进程府救人,也有本事命守城将兵半夜开门放行,所以,他说有希望,那就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