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姐的身子已经凉透了。
春愿彻底崩溃,俯身趴在小姐身上大哭,谁知就在此时,她感觉有人在抚摸她的头,那般的温柔,春愿猛地起身,泪眼模糊间,看见小姐醒了。
春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视,赶忙去揉眼睛,再一看,小姐正对着她笑,那样的虚弱,可确确实实在笑。
“小姐,小姐。”春愿欢喜得直拍车壁,甚至有些手舞足蹈了:“公子,小姐她活过来了,不对不对,她醒了呀!”
只听一声马儿嘶鸣,车顿时停下。
厚重的车帘被唐慎钰猛地掀开,风雪寻隙偷偷钻了进来。
唐慎钰此时颇有些狼狈,双手被冻得通红,头发早都散乱了,眉毛上都落了雪,他也是震惊万分,沈轻霜是真的醒了,脸上虽没有半分血色,可眼睛真真实实地睁开了。
“沈小姐,你,你好了?”唐慎钰都没发现,自己声音颤抖了,他身子探入车中,忙要上前去摸沈轻霜的脉门。
“别碰我。”沈轻霜拒绝男人的触碰,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望着她身侧跪坐着的春愿,吃力地抬起手,笑得温柔:“莫哭,瞧,眼睛都肿成了俩桃子。”
春愿心都碎了,抓住轻霜的手,像个孩子似的,跟小姐诉说委屈:“你把我吓死了,胡大夫说你不行了。”
“老头子肯定又吃醉了,在胡说。”沈轻霜翻了个白眼,嗤笑了声。
春愿哽咽不已:“我从来没有背叛你,我是骗程冰姿那臭婆娘的。”
“我知道、知道。”沈轻霜含泪点头,“我的银子全都填进杨朝临那个无底洞了,哪、哪里还有珍珠?我晓得,你是找机会逃跑,”说着,沈轻霜看了眼一旁紧张的唐慎钰,笑道:“是你找的唐公子来救我,对不对呀?”
“嗯。”春愿啜泣着连连点头。
沈轻霜流泪了,笑着说:“我就知道没白疼你,不见你一面,我、我怎么能放心走。”
唐慎钰身子猛地一阵,暗道麻烦了,沈轻霜这是回光返照啊。
他也顾不上什么守礼谨慎,跪爬到沈轻霜身侧,急切道:“小姐你千万撑住,我认识位姓葛的神医,离此处不远,一定能治好你,你想想,活下去才能报仇雪恨,你得替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报仇啊,你弟弟是皇帝,将来肯定会给你封个公主,你有光明锦绣的未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轻霜并不理会男人,她只是望着春愿,柔声哄:“你别哭,姐姐我这辈子啊,苦吃了,福勉强也算享了,穷过、一掷千金过,爱过、恨过,也算没白来,就、就是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
春愿仿佛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她几近哭成了泪人儿,跪下直给轻霜磕头:“求求你别说这样的话,我求你了,对不住小姐,要不是我得罪了芽奴,芽奴就不会去程府告状,你就不会……”
“又说傻话了。”
沈轻霜轻打了下春愿的胳膊,手覆上早已失去痛觉的小腹,“程冰姿早都准备对付我了,我死在她手上是迟早的事,和、和你没关系,和任何人没关系,都别自责。”说到这儿,沈轻霜美眸浮起抹哀伤,“其实,看见他从屏风后头走出来那刻,我的心就死了,可我还是觉得,他是爱我的,之所以那么绝情,是被逼无奈的……你们说,将来他晓得我死了,会不会难过?”
春愿忽然就生气了,她从来没在小姐跟前大声过,更别提顶嘴了,这次却恨五内俱焚,愤怒地吼:“你怎么还想那个人?我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他是头白眼狼,你为什么不信,你为什么还要想他?”
“好好好,不提他了,你别恼。”沈轻霜抬手,轻轻地抚着春愿的头发,侧脸上的红胎记、瘦削的肩膀,忽然泪如雨下,哭得伤心:“我没什么留恋了,可是愿愿,你怎么办?啊?你将来怎么办啊?”
春愿哭得喘不上气:“我不听这种话,反正你要是死,我就跟着你去。”
沈轻霜一脸的担忧与不舍,她吃力地转头,看向唐慎钰,用尽全力抓住男人的袖子,虚弱道:“妾身与先生相处时日虽短,但、但知道您是个厉害的人,你……能不能帮我照顾春愿?我、我就这么一个牵挂了。”
唐慎钰晓得轻霜已经走到最后关头了,他仍试图鼓励女人生起些斗志,甚至不惜说起狠话:“小姐你务必要撑住,便是不为了自己,那也该为旁人着想,你要是不好了,我们这批出来寻你的兄弟们的身家性命,可都得折进去……”
“你回答我啊!”沈轻霜打断男人的话,竟咬牙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唐慎钰,“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但我没办法了,她无父无母,没亲朋好友,我走后她就真成了孤儿了,求求你照顾她,别让人欺负她,不需要给她多大的富贵,就让她能吃饱穿暖,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好不好?”
唐慎钰心乱如麻,深呼吸了口气,毅然决然点头:“好。”
沈轻霜破涕为笑,松开男人的袖子,像霜花一样轻飘飘落下,放心地闭上了眼。
……
腊月廿八,还有两天就是春愿十七岁的生辰,在这一年,这一天,小姐死了。
时逢大雪,冰封千里,四处都透着令人窒息的寒冷。
春愿的天上,再也没了太阳。
作者有话说: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给小可怜撑起了一把伞。
求大人为奴婢报仇(二更)
饶是已经到了日中,车里仍旧显得昏暗,汤婆子完全冷了,成了块冰疙瘩。
春愿蜷缩着躺下,目光呆滞地望着旁边的小姐,小姐睡得好沉哪,脸上的泪痕犹在,就是再也醒不来了,再也不会叫她“愿愿”,再也不会手叉腰和欢喜楼的女人吵架……
“后天就过年了,你说我长个子了,要给我裁衣裳呢。”
“红妈妈要把我卖掉,你气得要和她撕破脸。”
“唐公子欺负了我,你泼了他一脸酒,还打了他两耳光,你告诉我,要挺直了腰杆做人,受了欺负就要讨回来。”
“你说,咱们马上就要去京城了,将来的生活特别安稳幸福。”
“小姐,你说过要教我念书写字的,你忘了吗?”
春愿怔怔地望着车顶,她有一段辛苦灰涩的过去,无父无母无名字,是小姐把她从泥潭中拉出来,给她洗净身子,穿上厚软暖和的棉鞋,对于将来,没有小姐的将来,她看不到任何希望,好没意义,她才十七岁,就觉得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春愿抹去眼泪,手肘撑着坐起来,头晕晕沉沉的,她怔怔地望着沉睡着的小姐,怕吵醒她,轻声笑着说:“对不起啦,我这回不听你的话了,你等等我,我这就来。”
说着,春愿强撑着精神下了马车。
雪仍未停,有些刺眼,四下里雾濛濛的,官道幽长而静谧,马车孤零零地淹没在了漫漫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