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钰沉着脸,唇角却浮起抹笑,压声训道:“以后做事前要三思而后行,今儿先记你个过。”
春愿扁着嘴,不满地小声嘟囔了句:“今儿怎么都教训我啊,裴肆半路堵我,刻薄了我一通,你也说我。”
“嗯?”唐慎钰皱眉,停在挂满红绸缎的大榕树下,他一手背后,做出自然轻松的身段,笑吟吟地望着春愿,忙问,“怎么回事?”
春愿将这两日宗吉离宫出走,还有早上裴肆来接陛下,却被陈银阻挡在府外,以及她在大街上忽然被裴肆拦下,紧接着就被刻薄了通,全都讲给大人听,她就像受了气,忽然找到大人的小孩儿似的,眼睛都红了,恨恨啐道:“等着吧,将来我定要好好折腾番他,才能出了这口气。”
“别轻举妄动。”唐慎钰也是很不满裴肆欺压阿愿,但冷静地安抚:“他在府门口看见你的马车,又瞧见你要出门,按他那性子,定要蹲守在外头,亲见一见你,出言弹压你几句,叫你安分守己些,毕竟陛下明面上是因为你才和郭太后赌气,别放心上。”
“嗯。”春愿委屈地点了点头,忽又蹙起眉来:“你说郭太后会不会真觉得我才是引得宗吉不听话的罪魁祸首,她要对付我怎么办,哎呦,这宗吉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走,他多住一天,我就多担惊受怕一天。”
“老太太门清着呢,这事本质怨不到你头上。”唐慎钰仰起头,他人高,轻而易举地就够到挂在树上的许愿红丝带,佯装笑着给春愿念,低声道:“今儿恩师万首辅会去一趟你府里,面见陛下,一则劝陛下回宫,二则这次闹这么大,不管裴肆是奉了谁的懿旨,言行也太狂妄了些,正好首辅能趁机上书陛下,裁撤掉驭戎监。等着瞧吧,恩师前脚进王府,后脚郭太后就会再三请皇帝回宫,她比你更急。”
春愿听不太懂朝堂明里暗里的争斗,她心里装着事,手覆上小腹,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那个……我、我有没有?”
唐慎钰抿唇笑,说了四个字:“虚惊一场。”他望着眼前身段玲珑的女人,柔声道:“大夫说你最近忧思过度,太过紧张,兼着最近老下雨,又着了凉,这才月事和肠胃不调,出现呕吐的症状。”
“哦。”春愿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松了一大口气,可不知怎地,又有点空落落的,无声叹了口气。
“怎么这幅表情。”
唐慎钰耳朵有些烫,沉吟了片刻,清了清嗓子,笑着问:“若是真有了,你想不想生?”
春愿故意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要,怀孩子会影响我找面首。”
唐慎钰晓得她的心,笑骂了句:“好狠心的娘。”说着,男人高昂起下巴,故意坏笑着促狭:“你不愿生才好呢,我家孩子的娘,那可是要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大字不识的草包怎么能行。”
春愿气得想踹他两脚,刚转过身,忽然发现从远处急匆匆走过来个高轩俊朗的年轻人,居、居然是那个裴肆!
春愿顿时倒吸了口冷气,这个裴肆故意跟踪过来的?他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晓得了什么?
春愿忙扭头看向唐慎钰,大人此时早都收起玩笑,面色严肃,可背在身后的手,早已捏成了拳头,眼里也闪现出凌厉的杀意。
“大人。”春愿呼吸都急促了,嘴不动,咬牙低声道:“怎么办?!”
“别慌。”唐慎钰浮起抹笑,遥遥冲裴肆见了个礼,同时沉声交代:“先看看情况,记住,咱们是偶遇。”
说话间,唐慎钰大步应了上去,抱拳再次给裴肆见礼,故作吃惊:“呦,这不是裴提督么。”
裴肆亦躬身给唐慎钰行礼,笑道:“唐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他上下打量着唐慎钰,此人体魄惊人,的确生的俊朗不凡,难得的是性子坚韧,做事凌厉,同时又八面玲珑,和司礼监、内阁的要紧人物都处的不错,年纪轻轻能爬到从三品的位子,心机手段可见一斑,此人就像蹲守在丛林深处的一头呲着獠牙、盯着猎物的猛虎,强悍又危险。
唐慎钰笑着寒暄:“可不,自打裴提督去了驭戎监后,就很少见了。”他也端量着眼前的这位权阉,穿着低调的秋香色圆领夹纱直裰,头上戴着儒冠,俊逸绝艳,在先帝跟前侍奉多年,经历了七年前丹凤之变,协助郭太后整顿后宫,以至于先帝晚年虽宠幸不少嫔妃,但却无一人有孕,后又遵郭太后懿旨,短短两三年内就建起与司礼监比肩的驭戎监,厉害。此人虽说刻意做出斯文亲和的书生气,可那双眼却冷漠得像条通身雪白的蛇,吐着信子、盯着猎物,迷人又危险。
裴肆故作吃惊地看向春愿,蹙起眉:“你们……”
“是这样。”唐慎钰从容不迫地笑道:“今儿我休沐,正好陪姑妈来观里上香,姑妈上了年纪,很信这种神啊佛的,去年被个道婆骗了笔银子,我不放心,就侍奉她老人家一道过来,没承想恰好碰到了燕小姐。提督呢?”
裴肆可不会信这种鬼话,他叹了口气,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想必唐大人听说了最近陛下离宫的事,我今儿去王府迎圣驾回宫,没想到被陈公骂了出来,恰巧在街面上遇到了燕姑娘,想着如今陛下与燕姑娘较为亲近,就紧赶慢赶地追出城,想请燕姑娘劝劝陛下,别再同太后娘娘闹别扭了。头先听雾兰说,燕姑娘要到相国寺迎佛,可本督去了后没找着人,于是碰碰运气,到周围的寺观找找,没想到运气不错,竟在普云观寻到姑娘,还碰见了唐大人,这也太巧了罢。”
唐慎钰才不信这种赶巧,估计这阉狗一路跟踪阿愿过来的,他什么目的?知道了什么?
“对呀,真是太巧了。”唐慎钰满脸堆着笑,心里杀意频生。
裴肆看向那个永远怯懦畏缩的春愿,歪着头,笑吟吟地问:“是不是很巧哪燕姑娘。”他左右看了圈,故意问:“雾兰和那几个侍卫去哪儿了?方才本督过来,离得老远就瞧见燕姑娘和唐大人两个正聊得火热,没打扰罢。”
春愿后脊背阵阵发寒,她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到大人说的那句“毒蛇”和“别得罪裴肆,见着此人要绕道走”什么意思,稳住稳住,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瞧提督说的,哪里打扰了呢。”春愿一副颓丧样儿,叹了口气:“原是我最近诸事不顺,就想问问神仙老爷怎么回事,可佛寺里又不给抽签,雾兰说普云观蛮灵的,那我就来了呀,没想到正巧碰见了唐大人。”
春愿手附上侧脸,蛮有些不好意思:“原本孤男寡女的,也确实不好凑在一块儿,我想悄悄走的,可是人家唐大人这次把我护送回京城,帮了我很多忙,要是不打声招呼,似乎也不太合适,显得我没礼貌。”
裴肆唇角勾起抹浅笑,他倒真小瞧这个女人了,巧言令色,胡搅蛮缠。
“那姑娘和唐大人都聊了些什么?”裴肆走近女人,笑着问。
“还不是聊府里和宫里的事儿。”春愿颇有些烦。
“哦?”裴肆垂手,笑吟吟地望向女人:“聊宫里什么了?”
饶是唐慎钰素来冷静,这会子也紧张得有些口干舌燥了,他是真怕阿愿被这条毒蛇套了什么话,说出什么大不敬的事。
春愿鼻子发酸,眼睛一眨,泪珠子就掉下来了,没完没了地絮叨:“我早在老家时就跟唐大人说,要不我就不来京城了,我实在怕得紧,唐大人说这是他的差事,我要是不来,他就失职了,会被陛下降罪的,那我就来了么。没想到来了后,府里的丫鬟们老是吵架拌嘴,我也不敢管,去宫里拜见太后娘娘,吃了个闭门羹不说吧,又被裴提督给撵出宫了。”
裴肆顿时皱起眉头,看了眼唐慎钰,沉声道:“姑娘要慎言哪。”
“那你就是把我撵出去了么。”春愿横了眼裴肆,真假掺半,又畏惧又不满,埋怨道:“提督你难道今日没把我堵在大街上,又把我训了顿?”
裴肆大体揣摩到这女人什么路数了,笑道:“本督也觉得说话有些过了,很对不住姑娘,想过来道个歉,姑娘毕竟是陛下的姐姐,就带这么几个人出来,本督多少有些不放心,特特来……”
“得了吧。”春愿豁出去了,像个愚蠢又愤怒的怨妇,气道:“你难道不是又来刻薄我,说我不配待在陛下身边?”忽地,春愿惊呼声,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身子瑟瑟发抖,直往唐慎钰身后躲,手捂住唇:“方才道爷给我看手相,说我最近会有血光之灾,难不成你追出来,是要杀了我?提督,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按说没得罪你呀,你也太狠了吧!”
裴肆脸阴沉下来:“本督没有这种想法。”
“那你找我做什么?”春愿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倒吸了口冷气,斜眼看裴肆,颇有几分惊惧,又有那么一两分的不可置信:“难不成你看我生的美,对我有什么不正常的心思?”
唐慎钰忍住笑,掩唇咳了几声:“燕姑娘,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说。”
“那我就不明白了呀,他干嘛对我死缠烂打的。”春愿往后退了几步,防备地盯着面色阴狠的裴肆,泪如雨下,“算了,这京都我是再也不敢待下去了,都是些什么事啊。”
说着,春愿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边走边哭,边哭边埋怨:“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都欺负我呀,不住了,不住了,就算阿弟哭着留我,我也不在这里待了,不顺心算了,还被人挤兑刻薄,更要命的是被人给惦记了,这谁能受得了啊。哎呦不对呀,听府里的下人嚼舌根,他和我家雾兰做过对食……真是的,干这种事就不能避开点人么,还追到道观里了,不晓得还以为他对我存了什么歪心眼,三番两次招惹我,要欲擒故纵呢,哎呦,丢死人了。”
裴肆眼神冷得吓人,紧着追过去,厉声道:“燕姑娘,你把话给我讲清楚。”
唐慎钰忙拦住裴肆,连声打劝:“提督消消气,您如此身份,若是在观里和个女人吵起来,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