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后庄太医两道眉毛紧蹙在一起,提笔的手又缩回来。
以前来雍亲王府给这位侧福晋看病她总是不配合,哪里不舒服有什么症状也不说,每次都是她身边的宫女给自己噼里啪啦说一通。庄太医内心极为不满,他已经勉为其难接受病人不和自己沟通了,现在年侧福晋还要怎样?
前段时间这位祖宗拒绝看病,庄太医在家里是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插翅膀飞到雍亲王府来,当今圣上刚赐婚给雍亲王的侧福晋,万一没俩月人就没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太医如何能承受住雍亲王府和年氏两家的怒火,没准圣上也会迁怒怪罪自己。
一想到在自己将要荣休前还能碰到这样的贵人,庄太医就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作孽了!
年若瑶当真是没想到庄太医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只是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最近几天的身体情况说出来,最后年若瑶还询问太医自己这几天的胃口变化是不是身体渐渐好转的缘故?
虽说前两回请了太医但是自己怕说错影响太医判断,只能靠春玉和太医口述病情。现在自己身子好一些了,也熟悉清朝看病流程了,肯定是自己和太医沟通更方便太医对症下药。
头一回见到侧福晋如此配合自己看病,庄太医简直受宠若惊,强忍住以泪洗面的冲动奋笔疾书写下药方。
以往他迫于年侧福晋不配合写的药方也相对保守,这次终于能痛快淋漓地写下最适合病人的方子,庄太医深感欣慰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侧福晋早这样配合自己看病多好!
“庄太医,我这病可有法子根治?”隔着帘子年若瑶小心翼翼地问,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抱有一丝期待。
“侧福晋是从小身子虚弱,娘胎里带来的病症。”庄太医的话在嗓子眼里转了两圈,又缓缓开口道:“幸而侧福晋还年轻,只要细心保养三年五载可与常人无异,只是若再生病吃药,寿数……恐不长久矣。”
到底庄太医都没说过一句能根治侧福晋的话,饶是春玉和红泥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场听到太医这样说还是有些缓不过神。
“那就有劳庄太医费心医治了。”
年若瑶倒是十分感激他如实相告,她早就猜想年氏的身体状态不容乐观,现在更明白这副身子若再生病大约只剩十来年的活头。
临走前庄太医叮嘱红泥一天两次按照这个方子煎药,然后如释重负般告辞了。
春玉见前来给主子看病的庄太医终于不皱着眉头了,自己心里也一松。几天前她可是眼睁睁看着主子只剩一口气了,她和红泥日夜守着心里求遍了神仙道人,最后不知是哪路神佛保佑才救回来一条命。
如今主子饭也吃了,太医也看了,若是再有三长两短,自己就是死也难辞其咎。
煎药的炉子就架在廊下,隔着外间的门和里间的帘子,年若瑶都能闻见刺鼻的苦味。春玉端着药碗从外头进来,年若瑶没有一丝迟疑,接过药碗喝得一干二净,又迅速往嘴里塞了一颗蜜枣。
晚膳后,春玉和红泥二人正坐在杌子上做针线活,春玉绣活好,院子里的小丫头都喜欢找她指点一二。年若瑶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和她俩讨论帕子上要绣的图案。
红泥说绣石榴,石榴多子多福寓意好。春玉说绣祥云,侧福晋身体刚好就应了这些吉祥的兆头。年若瑶摇摇头说不新鲜,干脆绣只大元宝得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最终拗不过年若瑶的意,春玉还是绣了方元宝帕子。
闲来无事,年若瑶开始思考府里另一位主子——四福晋。
年氏禁足前有一回在正院给四福晋请安的时候言语冲撞四福晋,当众讽刺四福晋久坐高台早已不识人心,四爷一怒之下训斥年氏没有礼数不懂尊卑,最后罚了半年月例。
年氏不服,觉得是四福晋在四爷面前搬弄自己是非,从那以后四爷想去看望四福晋的时候年氏不是头痛就是着了风寒,次次都要把人截下来和四福晋打擂台。
一段时间后年氏觉得自己针对四福晋的举动有些明显容易被人察觉,于是干脆见到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等人也呛几句,反正她也不喜欢四爷的其他女人,做完这一切的年氏觉得自己不仅貌美还十分聪慧。
后来又发生了耿氏早产一事,年氏树敌太多一时间真想不到是谁传的谣言陷害自己,觉得这个有可能那个也像,但很快年氏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因为四爷不来看自己了!
年氏可以被禁足,但是不能没有四爷,生病后的年氏整日坐在院子的杏树下,翘首以盼等着四爷来看自己,期间四福晋给她请来太医,自己失去了四爷的宠爱沦落到四福晋给自己请太医,年氏犟种脾气翻上来直接把太医赶出去。
年若瑶:这姐们总是擅长给自己挖坑,最后还不知栽死在哪个坑里了简直槽多无口。
现在是康熙五十一年初,自己处在九子夺嫡的热门大戏年间,距离四爷继位还有十年,等四爷登基为帝自己最低也是个妃位,那就先定一个小目标争取活到雍正元年!
吐了口气,年若瑶安慰自己还早,慢慢来就是。吃了一块点心又喝了几口茶,这才觉得一切又真实起来。
她扭头看西洋钟,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年氏得宠的那段时间,四爷送给她两个西洋钟,大的落地西洋钟摆在外间,小的就放在内室长条案上。这倒是方便了年若瑶,不然古人的十二时辰她真的分不清。
“罢了,罢了。早点睡吧,明日一早我们去正院给福晋请安赔罪。”年若瑶道。
春玉和红泥惊诧不已,似乎在思考这话是不是主子一时的气话。
她们姑娘从小心高气傲,是整个年家捧在心尖尖上的千金小姐。后来就是进了王府也没有真情实意服过四福晋,事事要和四福晋别苗头争高低。幸而四福晋宽容大度,一些小事情不愿和主子计较,不然恐怕她们进王府没三天就要遭受前段时间的待遇了。
她们二人虽然是侧福晋身边的大丫头,但是侧福晋性格倔强听不了劝,几次三番后自己只能尽力规劝她别犯大错。
现如今主子愿意向四福晋低头,大概是四爷这段时间的冷落让主子想开了,二人心中一喜,唇角愈发上扬。
屋子熏笼里烧的是上好的红罗炭,室内的暖意直冲天灵盖,年若瑶顿时觉得四肢疲软,捂嘴打个哈欠后顺势躺床上睡下。
四爷想要的就是自己认清当下局势并给出一个服软的态度,年若瑶打定主意明天给四福晋请安的时候就把这件事情解决掉,耽搁的时间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在雍亲王府,四爷和四福晋才是正经主子,若真论起来,四福晋和她们以及府上的一草一木全是四爷的所有物,生死都由别人定自己做不了主。
至于自己心里现代人的思想……年若瑶内心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自己穿来的是历史上封建主义色彩最浓厚的一个朝代,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改变清朝人的思想。
估计到时候宣扬人人平等的口号是上午喊的,失心疯是下午得的,人是晚上没的。
自己运气不错,没有穿到清朝最底层贫苦的人家,年家从明朝起就是官宦世家,到了清朝被收编入汉军镶白旗,整个王府除了四福晋就是自己出身最好。
等春玉仔细地给她掖完被角后,年若瑶才缩着脖子把身子蜷成一团,她相信自己总会找到出路,以年氏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年若瑶就洗漱完毕来到正院请安。以往从自己住处到正院要走上两刻钟,今儿刚过一刻钟她就赶到了。
年若瑶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正院,正院的气派和自己的东院没法比,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活计,连不懂看人门道的年若瑶都明白和正院对比之下自己那里得用的只有春玉和红泥两个。
正院里的人也在悄悄打量着今儿不知被哪股风吹来的侧福晋,对于侧福晋的到来他们都有些惊讶,甚至不少人心中一沉,四福晋身边的大丫头率先反应过来匆匆去里屋通传。
年若瑶在正厅等了没多久,四福晋就在两个大丫头的搀扶下出来了。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穿着一身浅紫色旗装,头上只攒了一个金钗和几朵绒花,妆容清淡显气色,整体看上去素雅又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