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又看向皇帝身后站着的李承乾。
他眼神已经不太好了,但依旧能看出来,太子又瘦了许多,站在那里,像是一枚瘦长孤单的影子。
魏征嘶声道:“殿下……”
李承乾一怔。
他一直觉得,不,不用觉得,他就知道,魏征是不太喜欢他的。来做他的太子太师,出言保他,不过都是按照父皇的心意,以及嫡长继承的礼法才去做的事情。
因此跟着父皇来探病的时候,为了不刺激魏征,李承乾就一直站在后头不出声。直到魏征叫他,才上前,弯腰握住魏征的手:“师傅好生养病。”
魏征只勉力吐出两个字来:“保重……”
殿下保重。
见魏征似是累的昏了过去,二凤皇帝也不好再呆,便让奉御继续来守着,他先带太子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父子两人难得同乘一辆车。
但依旧无话,马车内的空气,似乎能冻结起来,然后沉沉砸在地上一般沉重。
直到入了宫门,李承乾按照规矩要下车,换成太子规制的小舆回东宫。
马车停下,皇帝这才说了一句:“太子太师的嘱咐,你听到了。”
李承乾微不可见点头。
皇帝见他神色淡漠,似乎毫不为老师的病重而伤心,不免更觉寒心,告诫道:“既如此,你以后好自为之。”
李承乾这次连头也没点,只是自顾自掀起帘子下了马车。
皇帝从落下的帘缝中,看到儿子扬长而去的背影,眉头紧蹙。
次日,贞观十七年正月,戊辰,魏征过世。
消息第一时间送入宫中。
二凤皇帝黯然落泪,赐谥号‘文贞’。又命太子李承乾亲至相府,为太子太师举哀三日。
李承乾虽亲至举哀,但他是太子,自然不跟魏家子孙晚辈一般,跪在后头的草席上。
他于灵前单独的一张矮榻上正坐,为故去的太子太师焚烧纸钱。
魏王李泰,也前来拜祭。
拜祭过后,李泰却未离去,而是直接走过来与太子坐在一处,将纸钱扔到燃烧的火里,然后轻声道:“父皇自是要护佑太子的,奈何天命似乎不佑啊。”
“不知魏相过世后,父皇还会挑个什么人来护着太子呢?房玄龄房相?唉,他可是父皇用的最顺手的宰相了,在尚书左仆射上做了十多年,万一再被太子克死了……父皇只怕不舍得吧。”
因二凤皇帝之前做过尚书令,所以他登基后,尚书省一贯是不设尚书令,尚书左仆射便是最高官职。
能在此官位上,一坐十多年,足见房玄龄的本事。
李泰也很想知道,魏征故去之后,父皇会不会还死保太子。
他拍手去掉手上的碎纸屑:“太子也别担心,我这就进宫去问问父皇,要再给太子选一位什么太子太师加以‘教导’!”
他把教导二字咬的很重。
这些话是李泰来的时候,就想过好多遍的。
他想要激怒太子——若是太子在魏征的丧仪上闹起来,亦或是像之前派人打张玄素一样,打他一顿,父皇必是要失望到底的。
于是李泰特意挑了些刺心的话来说。
谁料李承乾只是听着,脸色淡漠如冰,哪怕是烧纸的火盆就摆在身前,也未给他周身添上一丝暖色。
李泰说的很痛快,然而见太子毫无反应,倒是有些无趣。
唉,看来今日太子不发病了。
真是遗憾。
于是李泰很快走了,他不准备在丧仪之地多待,他要回去陪伴失了心腹之臣,甚为伤心的父皇。
他记得,家里还有两份魏征生前替他改《括地志》的手稿来着。
等他回去翻出来,一会儿拿去给父皇看,陪着父皇一起怀念魏征去!
对李泰来说,魏征活着是太子的护身符,自然是讨厌的。死了的太子太师,却就是很好的陪伴父皇的借口了。
双双谋反
因有魏征过世之事,二月,凌烟阁的挂像仪式虽如期举行,典仪庄重,却少了喜庆之意——
若说魏征逝去是新痛,那么看着早已过世的一幅幅旧臣画像,便勾起二凤皇帝的旧哀来。
在他定下起凌烟阁的时候,功臣谱上已有十一位过世。
今日阁成,魏征又去,他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阴阳两隔者,恰正半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