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太子三年,皇帝一直手把手在教太子。哪怕去岁让太子去定州负责后勤军需事,也是安排了数位宰辅在身边教导太子。
如今,才是第一回 放开了手。
诏令直接写明:太子自行决断庶政,五品官员以下的任命,皆由太子选定,皇帝再不过问。
哪怕没有这道诏令,朝臣们也眼明心亮,看到了宰辅的变动:之前的魏王党全都趴窝,新任的中书令张行成和门下省侍中于志宁,一个是太子少詹事,一个是太子左庶子。
明显是皇帝在给太子铺路了。
太子之位已稳。
一直持观望态度的世家,便准备与这位年轻宽仁的太子走的再近一步——被当今皇帝压制了多年,他们实在如久旱盼甘霖一样,盼望着,盼望着一位‘克己复礼’的皇帝。
如今的太子殿下,看起来就很有这种温厚守礼的潜质嘛!
且太子妃还是太原王氏,对世家来说,是认可的自家人。
九成宫。
兵部。
李勣自薛延陀回来后,依旧奉命重领兵部。
他入宫见过陛下与太子后,便去与之前一年多时间代他任兵部尚书的崔敦礼交接工作。
崔敦礼将公务交完,便对李勣道:“还有一不情之请,想劳烦英国公。”
李勣颔首:“崔尚书请说。”
“英国公早些年便替太子殿下领并州,如今又是太子詹事,乃殿下最信重之人……”
李勣听了一半,就觉得不对味。
崔敦礼是博陵崔氏出身,向来以一等世家出身自傲,李勣则是真正的寒门出身,从来就不是一路人,这崔敦礼忽然把他夸的跟朵花似的,还专门夸他与太子的关系,李勣心中很是警惕。
于是在崔敦礼提出,想请李勣为中人,与太子走动时,李勣直接就回绝了。并提出了一个令崔敦礼很堵心的方法:“鸿胪寺崔典客丞,不正是崔氏子弟?其与殿下更是相识多年,何必舍近求远,不用自家人呢?”
崔敦礼想从李勣这里走通太子不成后,只好回家与父亲,现崔氏老族长商议。
“崔朝那孩子,也太固执了些。一房长辈苛待了他,但家族并没有,何至于疏远家族自找苦吃?”
老族长蹙眉道:“之前觉得他到底受了几年委屈,使性子与家族冷淡就先由着他了,横竖家里也不差他一个鸿胪寺的官员。”
“可如今是与东宫交好的大事。由不得他继续背离家族了。”老族长的语气不容置疑。
但崔敦礼有些头疼:“可软的硬的都用过了,那孩子就是不肯跟家族低头啊。”来硬的,之前崔朝宁愿去西域最偏远的阿塞班国吃沙子,也不肯向家族求助;来软的,送去许多珍贵的古籍,也全都石沉大海,完全是东西照收,事儿一点不办。
且说世家根深蒂固的傲慢,实在非寒门能想象:比如李勣,算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将来不出意外,子孙也能富贵数代了。
但在崔家看来,英国公府这种门第实在是根基浅薄的不能看,除非再连着几代出了李勣这种水准的将领,才配跟崔氏来往——
毕竟细数崔氏门楣:崔敦礼本人是大唐的兵部尚书,往上算去,父亲祖父都是隋朝的礼部尚书,曾祖父是北周大司徒,曾曾祖父是北魏的吏部尚书……是真正倒数十八代也诗礼簪缨——这就是世家的傲慢的底气,任你皇族更替,我家族永远屹立不倒,而且总有子孙能站在朝堂的巅峰。
骨子里就浸润着的高人一等,以及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世上最顶尖的东西,都该是他们的。
所以他们也很难理解崔朝:怎么会就为了一点年幼小事不肯回归家族。
只能理解为‘孩子气’。
老族长思虑片刻道:“来软的吧,还是要顾虑些太子的面子。”
又指点崔敦礼:“既然要软,就软到人心坎上去。你之前送去些珍本古籍的,他也不稀罕。”
“他所记恨者,不过是崔现敬,既如此,舍出崔现敬,给他出出气就好了。”
崔敦礼一怔:“到底是长辈,哪怕把崔现敬交给他处置,他能怎么办?”总不能真把大堂伯打一顿吧。
老族长看了儿子一眼:“怎么在朝廷上待成了个榆木脑袋?”
“当年,崔现敬拿他的婚事做文章,逼得他远离家族上京申冤。”
“如今,就给他一个同样的机会,不过换崔现敬被他逼的凄凉落魄,他应该也就消气了。”
崔敦礼也就明白了:“好,儿子去安排。”
才过了春假,九成宫鸿胪寺的官员,就目睹了一场热闹。
既然是同僚,鸿胪寺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崔郎的过往,知道他曾经被家族逼婚联姻的往事。
但没想到,还能再亲眼见一回。
“我是你大伯,受你父亲遗命所托,要给你定一门亲事。”崔朝望着眼前,已有数年未见的堂伯,恍惚以为时间倒流。
一如多年前理所当然颐指气使,我利用你是看得起你的语气。
令人厌恶。
还是周围人探究的目光,让崔朝想起这是鸿胪寺。
他轻轻将手里正在看的文书放下:“堂伯如今是白身无官吧,进朝廷衙署倒是如入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