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皇室里,除了亲子关系,又还有君臣之分。
而这一夜,紫宸宫中,帝后也在商议儿子之事。
皇帝这日精神还不错,因而特意问了媚娘:“之前咱们不是商议过,弘儿不急着入朝,大婚后好生养一养身子,若是能早有子嗣就好了。”
太子已过二十岁,对皇储来说,也该早有子嗣,以安国本。
当然,皇帝不肯承认,他心里还埋着一点……要不看看孙子行不行的心态。
媚娘颔首:“说是如此说,但陛下没见诸臣上书的样子,再不令太子入朝,奏疏要淹了紫宸宫了。”
皇帝蹙眉。
媚娘缓声道:“罢了,姜相之言有理。弘儿自小熟读经史子集,只去礼部整一整礼仪之事,不会多操劳。也免了那些臣子借题发挥,又生出许多浮事来,倒是搅的朝堂不得安宁,做不得正事。”
说罢又轻叹:“也难为她了。在东宫事上,其余宰相不开口无妨,她不开口,旁人就背后多有言语,指她怨怼东宫。”
皇帝按着眉心:“那便如此吧。”
媚娘将丸药化开递给皇帝:“说起礼部——有一桩礼仪之事,我早就想改了。正好趁着礼部近来在重修太子大婚典仪的各细则,一并改了才好。”
说来,媚娘摄政三年,也是先抓政令人事,间或还要低调挑一挑将来可用的武将,在皇帝不会忌讳的情况下戳一戳兵权。
如今总算能腾出手来整一整礼法之事了。
而她第一件要改的礼法事,也正是跟两个心爱的女儿相关的。
皇帝接过药碗,随口问起媚娘何事。
“关于公主出降的礼仪。”
事关掌上明珠,皇帝连喝药的动作都停了,眼睛都亮了些:“媚娘给曜初挑好了人家吗?”
今年定下太子妃之后,皇帝也想给女儿定亲,只是一直挑不到合适的。
媚娘摇头:“陛下,别说定下人家了,若不定下公主出降礼仪,我是舍不得曜初去受委屈的。”
皇帝不解:“谁敢给咱们公主委屈受?”
媚娘道:“近来我观先帝诸公主出嫁旧例,见到一事。”
“先帝南平公主,下降于时任礼部尚书王珪之子。王珪以《仪礼·士昏礼》为戒,令公主亲执笄,行盥馈之道,且受公主谒见。”
媚娘冷道:“若是曜初出嫁,遵行此礼,那不如留在我身边!”
行盥馈之道,便是亲自侍奉尊者盥洗及进膳。帝后疼爱女儿,在宫中都未曾让女儿给他们行过什么‘盥馈之道’。
皇帝听过后摇头道:“不会如此。当年情形不同。王珪海内名士,又是重臣。而且当时王珪在给四哥做老师。”
当时王珪为魏王师,先帝为教导儿子尊师重教,亲口对魏王说过‘敬王珪如见朕’,以至于魏王李泰当时见了王珪都得先行礼。
“而南平皇姐,又非朕之嫡亲姊妹,原身份和性子软弱些。”王珪以‘礼法’令其行礼,也就行了。
而且南平公主也没一直行礼——几年后,王珪之子掺和进了李承乾谋反案被流放了,公主转头改嫁了。
“咱们曜初如何一样呢?”
媚娘依旧摇头道:“但有王家与南平公主旧例,就总有人觉得那才是‘恪守礼仪’,是公主‘贤德之举’。”
“曜初将来不做,只怕还有人指责于她。”
“不如就借着这一回,直接令礼部重修完善公主出降的细则。”之前的礼仪中,就没有明确规定公主次日见公婆,两方该如何做的细节。
皇帝当即颔首:“好。”
又嘱咐了一句:“这是要紧事,到时候朕也要过目。”
皇帝喝尽了药后想了想,忽然又加了一句:“既然弘儿入了礼部,这件事就交给他。”
媚娘沉吟道:“陛下,还是交给礼部尚书吧,毕竟从前公主置幕府事,弘儿便觉不妥……”
皇帝打断:“这不同。幕府之事,乃额外加恩于公主。此番,则是保皇室公主之尊。”
公主出降,与家族之间结两姓之好不同。公主会带给夫家驸马都尉的官职,以及将来与驸马之子的爵位。
皇帝将瓷盏搁在案上,发出清脆一声响动:“哪怕他跟咱们这做父母的日益生疏。但朕不信,弘儿会糊涂到连妹妹们都不顾。”
要自己的亲妹妹们去跪别人,服侍别人有什么好处?!
对太子的考试
盛夏紫宸宫。
院中的树叶被烤的打了卷儿,蔫了吧唧掉下来,白花花的日头,看着就让人心中燥热难安。
不过因皇帝病中厌声响,这紫宸宫附近倒是不闻蝉鸣,宫人每日都要辛辛勤勤上树沾蝉。
媚娘抬头,见姜沃直接从窗旁冰瓮中拿了一块冰握在手上,就阻止道:“不要直接捏着冰。”
朱笔点了点案上摆着的一只水晶碗:“这里有浸着的玉鱼。”
专门用以夏日握在手心,凉润消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