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个个坐在窗内,只能看到窗外或雪落红梅,或雨打芭蕉,看不到地底暗流涌动,自然不知这世间浊恶恐怖。
崔旃檀见端王也无法,想起尚在鹿苑的陆银屏,心底焦急,便想要告辞了再去寻人,好报个信儿,让她跟自己一道走。
然而端王又道:“你放心,皇兄应该没有事。”
崔旃檀讶然:“为何?”
端王一笑,风流模样做了个十足。
“你不了解陛下,不知道当年裴太后有多难对付。”他淡淡道,“七年前他能将裴太后逼退朝堂,你觉得七年后他会输给那路人皆知要造反的大哥?”
崔旃檀一凛:“那为何……”为何一直勤政的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上朝?
端王看出了他的疑惑,拨弄着指环思索道:“大哥前些日子曾逼问孤的爱妾浮山寻人,他指名要性情刚烈且非奴籍之后的贱女。浮山倒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瑶光寺出家。孤不想浮山掺和进去,便亲自出面将人请出送去王兄府上。”
他顿了一下后,直直望着崔旃檀:“那人父亲曾在朝中任祭酒,后来皇兄发现祭祀用酒中混有大魏严律禁止的「覆蕉」,便将他和家人处死,仅仅剩了一名未成年的女儿,唤做曲星霜。”
“新纳的那位嫔御被封了曲嫔,想来应是她无疑。”崔旃檀点头。
“大哥有抢掠他人妻妾的喜好,当时孤只认为他是转了性。”端王抿唇,“貌美女子谁人不爱?像那罪臣之女,觑人时总是眼含秋波,让人心生怜惜;花楼名妓,自有风流姿态,胜比春色三分……”
端王是个风流人物,年少便十分不羁,更是顶着压力将名妓浮山迎入王府,这件事儿早就人尽皆知。
崔旃檀面皮薄,听他说起女子来头头是道,有些窘迫。
又听外头有人娇声唤「元承」,便赶紧要拜别。
端王咳了一声,摆手道:“陛下前些日子将光禄寺扣下的那坛「覆蕉」赐了下来,想来他应是知道这件事同当年被赐死的曲祭酒脱不了干系,而孤又阴差阳错将曲星霜接了出来……
他这么做,应是提前点醒孤,他早就料到会有此事……此次定然在他筹划之中,你先回去,也告诉陆家人稍安勿躁。”
崔旃檀又问:“那大司空和韩常侍……”
“他们应是被皇兄安置在什么地方,应该不至于落到赫连遂手里。”端王宽慰他,“放心,他还没这么大胆。”
崔旃檀松了一口气。
端王听外间脚步声渐近,站起身又道:“府上贱妾好酒,倒让你见笑了。”
崔旃檀一愣,随即拱手:“殿下是性情中人。”
端王身份高,不至于亲自送他,只让家仆去送人,自己急急地走出了门。
一出门,便见眼前扑来一道黄色人影,纤腰醉步,抬脸面如红潮。
浮山醉得厉害,见了他直嚷嚷着「元承元承快干了这杯」。
端王无奈,只能将人抱起,匆匆回了内苑。
崔旃檀回了御史台,进了门便见辛昂站在院中,见他后直接将陆珍来过的事儿说了出来。
“我让她稍安勿躁,回去等消息。”辛昂又道。
崔旃檀点头:“殿下也是如此说,这个时候不能冲动,有可能陛下有自己的处置,咱们不要坏事。”
宥恕
京内人心惶惶,京外不远的北芒山鹿苑,陆银屏刚处理了李妩的尸首。
说是她处理,不如说是李遂意处理;说是「处理」,不如说是搁置。
众嫔御远远地站在建康殿外,对着李妩的尸身指指点点
宫里不是没死过人,从前天子诛杀嫔御数十人,她们也是见识过的,一次两次尚觉得惊心动魄,久了便也麻木了。
甚至说,只要下一个不是自己,怎样都好。
因人是畏罪自杀,留了书信在,李遂意便命几个内侍蒙着面合伙儿将人抬起来,打算先移到披云楼晾阴着,等回头禀报了天子再做处置。
李娴早已哭干了眼泪,见姐姐的尸首被人用草席子随便裹了就要送走,肿着俩核桃眼儿死死地盯着李遂意,悲声道:“我姐姐是名门之后……李内臣好歹给个体面,便是打不出棺材来也不该用席子裹了,只一双脚露在外面,你叫她颜面何存?!”
李遂意长着一双笑眼,但面上却无一丝笑意。
“李嫔此言差矣。”他拱手揖道,“罪人李妩同长孙明慧勾结在前企图谋害贵妃娘娘一事,是谁也没能料到的。罪人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居然犯下这等事,若是陛下在,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眼下贵妃娘娘怜惜,愿意留个全尸,虽说人五行属木,死后自然用棺材埋入地底,可谁都没有预见先知的能耐,不能走哪儿都备个棺材不是?
如今这草席子也是芦苇编织,亦是属木,先不下葬,移到披云楼下放着,毕竟那处阴凉,可延迟几日尸首不腐。等这边禀告了陛下,再做处置也不迟。”
李娴咬牙切齿地看向建康殿上那个纤柔身影,牙齿咬得两腮微颤。
陆银屏也瞧见了,问问左右:“她是不是在瞪本宫?”
崔灵素犹豫了一下,只说离得太远没看清楚,日头也跟着上来了,晒得有些晕,想先回去。
往日同李娴最不对付的全若珍此时却有些不忍,说了声自己有些累便回了大殿。
“装什么装。”陆银屏冷笑,“眼底的笑都藏不住了,还走?留下我做这个恶人,她们全都是好人了。”
慕容擎在她身侧,瞧着她头顶上的毡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