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模样在天子看来,他并不像个罪人,反倒像是来家中做客的手艺人。
“大哥胃口不错。”天子抱胸倚在门边淡淡道。
靖王连眼睛都未抬,只是细细地将手中木头人的眼睛绘了出来,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木屑。
拓跋渊走进房内,不曾细看过他手中的木头人,却道:“大哥毕竟不是手艺人……陆三小姐,刻得不太像。”
靖王顿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刀抛向他面上。
拓跋渊一拂袖,那片牛肉的小刀便被挥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叮当声响。
「你能不能利索些?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拓跋流嫌恶地道……”只望你做个男人,不要做威胁这般恶心人的事。”
拓跋渊走到兄长面前,垂眸望着他。
“你和陆三的事,我早便知道。若想威胁你,我大可不必不会等到今日。”天子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老妪
“明明大哥从前对我很好。”拓跋渊慢慢道,“有次我想摘朱华门前的橘子,自己够不到。你让我骑在肩头去摘它,最后还将我背回含章殿……”
“因那时你是魏宫头一位公主,是我唯一的妹妹。”靖王将木头人放在床头,冷笑道,“我尚年幼时太妃便说,宇文贵嫔诞下一位公主。我日日去含章殿就为看你一眼,眼见着你从襁褓大小出落成人。”
说到这里,靖王目光突然变得羞愤,起身伸手掌掴了他一巴掌。
“这些年来,你要什么我不给?偏偏在我北征大胜回来时告诉我你是男人?!”他撩起自己前襟,露出沟壑分明的胸腹和上面一道道伤疤,“大魏没有过公主,为了不让你和亲,我几乎是捡回一条命……这些伤都是那时留的……结果呢?你什么都不用做,扮女人扮了十几年,直接捡了现成的太子之位?!”
天子淡漠地望着他,面上掌印已经清晰可见,却一句话也未曾说。
“你哪怕早些年告诉我,你说你要做太子,我不会拦着你,大不了公平竞争。”他放下衣襟,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你可以杀尽知道此事的宫人,但你永远也不会被人瞧得起……秀奴,你真是让我看不起。”
兄弟二人站在一处,身高已经相差无几。只是一个身强力壮,一个略有些削瘦。
“我进太极宫,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想杀了你,自己做皇帝。”靖王又坐回了榻边,“我不说假话
现在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也是你一句话的事。我只说两样事,希望你能看在曾经我是真对你好的份上答应我。”
天子长叹一声:“你说吧……”
靖王抬头,琉璃色眸子紧紧盯着他。
“第一件事:禁军虽是在我麾下,但他们也是听命行事。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留他们一命
“那是自然。”天子点头,“朕也惜材,不会让他们垒城墙河堤,大材小用了些。朕另有打算,定然不会害他们性命。”
“第二件事
靖王扫了一眼枕边的木头人,淡声道,“这世上对不住我的人太多,我对不住的只有一个……陆三的事情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她还要嫁人……只是我同她有私情在前,她嫁过去后日子定不会好过。你借着贵妃的名头替我多照拂些,莫让她以后受了委屈。”
他望着木头人,目光柔和下来。
“她是个闷声的性子,受了委屈不会讲话。”
天子迟疑一瞬:“沈家已经亲自上门同她退了亲。”
靖王抬头,眉心紧紧拧在一处。
他攥紧了拳头,胸腔有些起伏不定,却在急促的呼吸声中渐渐平复了下来。
“我知道了……”他平静地道,“是我无用。本想着这次若能成事,便能像你一样,正大光明地将人抢入宫。”
天子想起了陆银屏,抿唇道:“你曾说过,我和老三不争气,日日围着女人转,如今你自己不也是如此?”
靖王早先掌掴了他一下,那一下虽然用力,却也像打通了自己的任督二脉一般,感觉胸中的那些愤懑似乎也有了一个小小的出口
好像积压多年的恨意被一根针轻易戳破,自己回头一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有过的女人太多,不知道「情」为何物,我只知道陆三与旁的女人不同。”他又摩挲起了那个木头人,“我也不知为何,想来陆家的女子都有些神通吧。”
天子想起陆银屏,虽说他不相信她有什么神通,可她在他眼中终归是不同的。
“沈家退了亲,以她的身份也不是不能再找,总之你照看着便是
拓跋渊点头:“贵妃不会同意的。”
靖王心底嗤笑他惧内,可这么一想
“答应就好。”他垂首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天子未答话。
“让我猜猜……”靖王托腮道,“父皇是假意将温王流放,中途派人将他杀死,斩了头颅来复命。”
他抬眼:“你会像父皇那样?”
拓跋渊垂眸看他,依然是不打算回答。
“呵……”靖王突然笑了,“你不是父皇,自然不会用他的法子。你比他更狠心。”
天子看了看他枕边的木头人,点头道:“时辰不早了,你休息吧。一切事情,等过两日再说。”
不等兄长张口,他便出了门。
好像眼睛一日比一日差了似的,他刚出门,却又折返回来,将他书案上唯一一盏灯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