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郎君好不容易端起了面汤, 闻言又不敢喝了。徐桃飞快倒了小半碗醋拿过来。那郎君接过一口干了。
醋下肚的那一刻,他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等他回过神来, 放下碗时, 才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不乏有人露出佩服的眼神。
徐桃忍住笑拿起空碗:“郎君是否出身河东道太原一带?”
那郎君一脸惊诧:“娘子如何猜到的?”
毕竟后世的山西人是把醋刻在基因里的,她就是随口那么一猜, 没想到这千年前也是如此吗?徐桃笑道:“我只是一猜, 郎君不必介怀, 还请慢用。”她顿了顿又道:“这辣椒油,若是想要尝试,可以放一点儿到面汤碗中,这样应当就不怎么辣了。”
那郎君重新拿起了调羹, 再看到那碟子辣椒油,先是心底一颤, 忙移开视线, 专注在馄饨上:鱼这样鲜的东西,本就该吃清淡本味,什么辣椒, 没听说过。
徐桃把一个客官的投注刚写好, 便见那郎君已经用完了馄饨, 起身来到了摊子前。他负手在徐桃这边看了一圈,又踱步到付洛瑶那边。看到红烧肉时,他双眼一亮:“要一份这个。”
旁边的仆从低声道:“郎君,大娘子有言,夜间您最好只用六七分饱。”
“啰嗦。”那郎君自己接过红烧肉和米饭,迫不及待坐下,夹起四四方方一块亮晶晶的红烧肉,直接就往嘴里一塞,边吃还边点头。
另一位仆从都惊呆了:郎君平日里连羊肉的肥肉都不碰一丁点儿,今日居然吃了豕肉的肥肉!
那郎君吃了一小半,还不忘吩咐仆从打包带走。与此同时,他起身到投注板面前:“我是不是也能投两注?”
徐桃点头:“是,我来代笔便是。郎君要投米还是面?”
“米!”那郎君刚出口,便又马上改口,“不了,还是面吧。不不不,还是米。等等,还是面吧。不!”他来回反复了几次,最终只能皱着眉道:“算了,一样一票吧。”
徐桃早已见识过许多这样的纠结场面,并没有急着下笔,待他说完这一句,她还确认了一遍:“一米一面,那我就记下了?”
这样的结果跟没投有什么区别?可是,真的很难选啊!那郎君叹了口气,看向徐桃:“小娘子有如此手艺,可愿总管一府厨房?”
旁边一个客官哼了一声:“小娘子可是前儿个盼荷宴上的头筹,长公主府都请她做厨娘,她为了咱们都没去。其他府,除了大明宫和几位王府,谁能大得过长公主府?”
“原来如此,某失敬!”那郎君忙揖了一礼,“在下并非有意冒犯,愿出资助娘子开间食肆以赔罪,我出钱,你出手艺,你我五五分,届时,凭借娘子手艺,食肆定能名满长安。”
知道你有钱,但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钱。徐桃没忍住心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抵抗住了诱惑。若是自己只技术入股,她也并没有什么话语权,跟去应聘当厨子也没啥区别。她还是想要自己当家作主:“郎君谬赞了。关于食肆的打算,我与阿姊二人早已商量过,郎君好意,我们心领了。”
好吧,想用钱还用不出去。那郎君微叹口气,转过身后还有些不甘心:“鄙姓王,字柏钧,就住在宣阳坊,若是娘子改了主意,可随时凭借这腰牌来寻我。告辞!”
看着王柏钧上马车的背影,徐桃眨了眨眼,一脸怔忪:怎么感觉这位有钱的郎君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
付洛瑶拿起了那块牌子:“王?方才你说,他是太原一带的?莫非他是太原王氏之后?”
太原王氏?徐桃当初看这本书时,就知道唐朝很多世家。虽然被初唐的几位圣人狠狠削过一番,但是老牌世家们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力,比如这太原王氏。若是如此,这王郎君的做派倒是能理解了,但是,不是世家都自恃身份吗,怎么他还想跟自己一道做生意?
徐桃想不明白,正好有客人上门,她索性放到一边不再想了。
临到快打烊的时候,一辆马车停了下来,意想不到的熟人出现在摊前。徐桃一脸惊喜:“林伯,怎么今日这么晚?”
林伯笑道:“阿郎还在与人商议公事,今日还不知到几时。所以我来瞧瞧有没有什么面食,带些回去,晚些时候他们饿了好煮些来用。”
“有,今日有新吃食,就是这个大偃月馄饨,是白菜豕肉的。如今只有这么些了,都装上吧。”徐桃装好后,又拿起最后一块面团,“拉面只剩这一块的量了,我做好一并给装上。”
林伯将食盒放下,看着徐桃手中的面线翻飞,扬起阵阵面末,笑着捋须:“这拉面,不管看几回,都觉得新鲜。我吃了这么多年饭,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种手艺,不愧是小娘子。”
“您过奖了。”徐桃手上不停,还不忘问道,“前儿去府上,林公不是还道,再热些要告假去终南山小憩几日,怎么突然这么忙了?”
“前几日朝上,定下了明年初考试。时间紧迫,各处都等着呢。”
是了,赁屋子的张衙役就是要参加武举。要办考试可不是说一句话就能办的,不光得靠人,还得靠钱。如今满打满算不过就是半年了,大家都想抢时间,那掌管钱袋子的户部自然是第一个开始忙的。
将拉面和饺子放好,徐桃又端来了最后两份白肉,单独用一只碗调了蘸料:“这个是今日上的新菜金风玉露。这本是凉菜,要用时,将这蘸料淋上,肉卷展开一并拌匀后,便可用了。”
林伯接过放得满满当当的食盒,放下了一小串钱:“有劳两位娘子,告辞了。”
目送他离开后,徐桃和付洛瑶不约而同靠在了推车上。好几日没摆摊,今日又多了些量,着实有些受不住了。今日大家都在兴头上,明日应该就好了吧。
然而,次日一早,徐桃她们刚推着车到了坊门口,看着等她们的长队竟比前一日还多,登时双眼一黑:怎么这么多人?
人不是一般的多,直到辰末还排到路上,来往的马车都慢了。其中有一辆马车的车帘子打了起来,里头的人正是周家娘子。她柳眉倒竖,问旁边的仆从:“怎么回事?”
仆从尚未回答,她便看到那排着的长队。她鼻间冷哼一声:“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挡路。把他们轰一边去!”
徐桃早已看到这个问题,也招呼了几次,无奈人真的太多了。见那马车旁骑马的人在驱逐了,她只能扯开嗓子让大家靠边排,往她们身后的空隙排,把路让出来。徐桃还亲自过去约束了一番,总算是解决了这一问题。
徐桃松了口气,走回摊前看了一眼那马车,目光一顿:这不是周家的马车吗?
周家的马车重新又开始启动,直奔隆庆当铺。她一下马车,掌柜就迎了上来:“大娘子。”
“不必忙了,我看看便是。”周家娘子随意吩咐着,看了看当铺,“上次赵三娘那事,你做得不错。你们把这段时日的当品拿出来我瞧瞧。”
掌柜愣了一下,忙应下去里间取出当品。他刚走出来,便听见周家娘子问道:“那个小娘子,可还来要过玉白菜?”
“来了。我照着掌柜的吩咐给了……”“给了她一番搪塞,便把她打发了。”小二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掌柜打断了。
“是吗?”周家娘子疑惑地看着两人。
掌柜汗都要下来了,也不敢使眼色,只重重点了点头:“真的。”见掌柜如此说,小二什么话也不敢再说,只点了点头。
“盼荷宴那日,卢家娘子将那白菜赏给了夺魁的两位娘子,据赵三娘所言,其中一个正是那娘子。她既然拿到了玉白菜,就是两清了。若是她再来,只管打出去,一文钱也别给她!”周家娘子命婢女接过当品,“三日后再来府上取。若是还有人来闹,就按玉白菜的说法,全说丢了。”
掌柜忙点头哈腰笑着应下。待马车离开,掌柜脸上的笑垮了下来,问旁边的小二:“那玉白菜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前日。”小二仔细想了想,“对,就是那日,您晌午过来的那日。那日一早,我好说歹说,她们非要两倍的价格。掌柜你不是说不见她吗,我便没有叫您,照您的吩咐给了两倍钱写了两讫的字据。”
“我怎么就招了你这么个榆木脑袋。”掌柜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若是有人问起,你就咬定没有给钱,听到没!不然,被赶出去算是轻的。”
小二哆嗦着:“可是,那钱已经给了,这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