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断的左半边手臂和腿忽然开始向大脑传递剧烈的、不再压抑的痛觉。
她没法翻身,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吸着气, 弓着脊背肆无忌惮地呜咽出声。
“沈郁, 我真的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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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 林循彻底成了一个“任性”的人。
就连请来的护工也觉得这位林女士很奇怪,每天来病房里看她的人很多,有她形形色色的同事、一位年纪很大的朋友、她的闺蜜、心理咨询师,甚至是警察、记者和律师。
床头的花几乎每天都在换。
可林女士却安安静静的,待人接物也没什么礼貌,想搭理别人的时候就言简意赅地说几句,不想吱声的时候便闭着眼睛睡觉,连警察和心理咨询师都没办法让她开口。
如果不是偶尔半夜会因为伤处实在疼的厉害而痛哭之外,护工几乎感受不到她的任何情绪起伏。
——像是活在某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林女士的先生——应该是先生吧,或者是恋人,也每日都在病房里陪着她。
他似乎很忙,总是行色匆匆的,每天早晨六七点钟过来病房,带着笔记本电脑办公,一坐就是一整天。
经常要到半夜两三点钟,等林女士彻底睡熟了才会走。
先生有眼疾,手里总是拎着根盲杖,面色也生人勿近、冷淡得厉害。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漠然得不像情侣。林女士从来不跟他说话,不要他触碰,但也不赶他走。
——倒像是一个因为眼盲一直走错了病房,另一个懒得出声提醒。
要不是有一天的夜里,她撞见先生小心翼翼地亲吻沉睡中的林女士,简直要以为他们当真是陌生人了。
反正这病人和家属都很怪,但护工丝毫不在意,反而每天都干劲十足——实在是先生给的薪水太高了,挣这一单,抵得上往常小半年的收入。
何况林女士虽然脾气怪,却从来不发火,吃饭也不挑。
很好伺候。
某天中午,护工看到林女士的闺蜜急匆匆来到医院,同林女士的先生在走廊里小声交流了几句。
她去取饭菜,依稀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
“……问了大学室友……”
“……她大一烂在床上的那一个月……她们有次无意看到过……”
“……她戴着耳机听人声……有声故事……”
“……她最喜欢你的声音……你试一试……”
护工也搞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总之那晚开始,先生每晚都会坐在床边,给林女士念故事。
他手里也没有捧任何的纸质书,而是一边耳朵上戴了耳机,边听边念,却念得极其流畅——他会念各种各样的志怪小说、短篇爱情小说,也会有一些科幻故事、散文,甚至是优美却难懂的骈文诗赋。
护工今年四十五岁,活到现在还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而且他读得十分有代入感,她往往听着听着便沉浸在故事里,连活都干不下去了,最后干脆暗戳戳搬了板凳坐在旁边听。
反正每天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钟。
不耽误事。
后来,先生的外婆——亦自称是林女士的“忘年交”也来了,每天准点在“故事时间”来病房里报道,戴上老花眼镜满意地边听边记。
老太太白发苍苍,看着得有八十多岁了,目光却很年轻,常常兴高采烈地在先生和林女士身上来回逡巡,嘟囔着什么“脾气这么臭的人也有今天”、“有生之年”。
外婆个性十分开朗,在周遭的病房中很是吃得开,短短几天和其他的病友家属们混得熟稔,忽悠来好几个听故事的。
这层的大部分家属都有钱有闲,家人则大多都是重症,他们在这一守就是几个月,待得都很压抑。
有的人起初就是来凑个热闹。
但听了一次后,立马真香,有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甚至说,先生的声音比她最爱的广播剧主播还好听。
之后每天都提前来,美其名曰来“直播间”“打榜追更”。
最后便造就了一个十分滑稽的场面——
一个偌大又豪华的顶层单人病房里,一到晚上九点钟就会围了七八个人,大半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搬着小板凳排排坐着听故事。
让护工想到了小时候在农村里,跟着家里大人去镇上看拥挤的露天电影。
起初先生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碎裂的,满脸都写着“无关人士给我爬”。
但他外婆一句轻飘飘的“循循都没意见”,便遏制了他所有的暴躁与疏冷。
开始半不自在又半迁就地,继续念。
——的确,林女士一向很讨厌应付访客,白日里一些记者和警察都遭过她的冷脸赶客。
但通常这种时候,哪怕病房里人很多,很拥挤,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总是一言不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