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的钢厂子弟平时是挺团结的, 都一致对外,可刘加伟搞破鞋这事,是无数人亲眼看见的, 还是犯法的事,谁愿意去为他出头啊?都猫着腰看热闹,寻思这些村里的要是太过分不把他们放眼里,他们再出来制止。
可牛大刚也不傻, 他都交代好了, 他带来的人只是嘴里喊得凶, 手里也没带啥工具,也不可能真动手,反正就是拿着他爹开会用的大喇叭喊刘家人出来,让他们给无辜的秦爱兰一个说法啥的。
就这,刘家一门子怂货也不敢出来。
最后,是有人去喊了书记和厂长来,才勉强维持住秩序,“各位老乡别着急,咱们自己的职工做错事,这事我们作为领导先道歉。”公安把人一抓,公函半小时就发到厂里来了,他们想不承认都难。
牛大刚扯着嗓子:“你们道歉没用,让姓刘那家子出来,他们有胆做没胆认啊,我大姨姐嫁到他们家这么多年当牛做马,原来是嫁了个没卵蛋的,自己不会生还把责任赖我大姨姐头上,白白耽误她这么多年青春,这名誉损失,青春损失,一句对不起就想过去?没门儿!”
“对,没门儿!”
“就是,他们家肯定知道刘加伟不能生育,这是骗婚!”
“呸,没卵蛋的骗婚!不要脸!”
大院家属们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心说老刘家可真够缺德的,这么多年爱兰可真没少担骂名。甚至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们开始当福尔摩斯,从刘加伟平常的一言一行里找“没卵蛋”的证据,一个个说得信誓旦旦,就跟亲自躲在床底下听见似的。
秦艽再一次向二姐投去佩服的目光。
可饶是外面怎么喊,邻居怎么议论,刘家人就像死了一样。
“各位领导各位工人兄弟,大过年的咱们今儿也不是故意来给大家添堵,反正咱们诉求只有一个,刘家必须赔钱离婚,不然咱们就不走了,他家啥时候赔钱咱啥时候回家,反正就在这儿坐着,不信大家会不给咱们吃喝,对吧?”
厂长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今儿才大年初二啊!年还没过完呢就让这班瘟神堵门,全厂几千号人还要不要工作,要不要生活?想报警抓他们吧,人家一没打架二没破坏生产秩序,要不管吧,他们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咋整?
总不能真把人家饿死吧!
书记和厂长黑着脸,亲自轮番去刘家敲门,愣是没能把他们叫出来,顿时脸色更黑了。做错事赔礼道歉不是应该的吗,这当缩头乌龟能解决问题吗?
呸,真是厂门不幸啊!
也不知道是谁,阴阳怪气来了句:“哟,看来你们厂的书记和厂长也不好使啊,这要在咱们大队,谁家敢不给支书队长面子哟?”
领导班子集体黑脸,这刘家真是太不把他们放眼里了!
好,既然你们不给我们面子,那咱们也就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先解决眼前困难了。
书记和厂长低头商量,俩老头平时挺不对付的,但在一致对外,共同解决外部矛盾的时候,意见居然出奇的统一——先把人打发走再说。
牛大刚带来的人也不着急,田里也没活干,有现成的热闹为啥不凑啊,大家就在院里唠起嗑来,但说来说去主题还是刘加伟搞破鞋,刘加伟没卵蛋……那边钢厂家属们没亲眼抓奸的,时不时凑上两句,那叫一个热闹,赶大集似的!
终于,商量半晌,厂长斟酌着说:“要不这样各位老乡,今儿天色也晚了,我们也心疼各位老乡这么冷的天饿着肚子受冻,刘家该赔多少钱我们厂里出,以后从他们家人工资里扣除,怎么样?”
刘加伟开除跑不了,但刘老头和儿子儿媳一共五个人,都是厂里职工,每个月工资也都不低。
牛大刚心头一喜,小姨子真是料事如神啊,居然连厂里领导会说的话都给想到了。
但他知道在钱到手之前,他都要稳住,于是轻咳一声,“这你们说的算数吗?别现在赔了以后他们家不认账。”
“算数。”书记黑着脸,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这俩字。
刘家人今天当着全厂职工老小的面这么不给他们面子,要是以后大家都有样学样,那他们这领导还咋当?全都他娘的是大爷!别说扣他们工资,就是把他们开除都难解心头之恨。
“你们放心,咱们现场这么多人作证呢,我们是代他们家赔偿,以后他们要是敢去找你们闹,你们只管来找咱们。”厂长也气哼哼地说。
牛大刚这才假装跟自己摇来的人“商量”。
厂领导见他们大多数人都点头同意,也想快刀斩乱麻过个不堵心的年,连忙道:“这赔偿费用是多少,你们说个数,能满足的我们一定满足。”
“900块。”
“嚯!这么多!”
“可真敢狮子大开口的!”
“这些泥腿子不会是想钱想疯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厂领导也被惊得不轻,这年头九百块是啥概念,一个双职工家庭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好几年才能攒下呢!
“这怕是不合适吧?”书记也不敢真把人得罪狠了,毕竟现在理亏的是他们厂和刘家。
“且慢,各位领导听我算算,这钱我也不是狮子大开口,我大姐嫁到刘家一分彩礼钱没要还倒贴了一份嫁妆,当时是不知道被刘家骗婚,一心奔着过日子去的,现在知道骗婚了,咋也得把当年的彩礼钱补回来吧?”一把清脆的女声开口,大家这才发现刚才领头闹事的牛大刚一直在看的不就是在这个小女同志?
也才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倒是比秦爱兰还漂亮,一双眼睛水汪汪乌溜溜的,但又透露出一股稳重劲儿,让人不敢小看她。
众人当然点头,是这么个理儿,被骗了那当然该补的得补上。
“按照当年的普遍彩礼水平,刘家欠我大姐三十块,加上结婚该买的新衣服新鞋子和‘七十二条腿’,折合成钱算二十块,拢共算五十块,大家帮我评评,是这个理吧?”
众人又点头,刘加伟和秦爱兰结婚的时候确实兴这几样,条件好点的城里人家甚至都开始“三转一响”了,秦家人确实没狮子大开口。当年刘老太还一直以娶儿媳没花一分钱而沾沾自喜呢,这事大院里谁都知道,背后都说刘加伟长得不咋地,不花钱娶的老婆倒是一枝花。
“自从我大姐嫁到刘家,每天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干活,伺候他们一家老小,连俩妯娌和小姑子的月子都是我大姐伺候的,这各位邻居大娘大婶们都看在眼里的,对吗?”
“对,咱们都看见了的。”有大娘接嘴。
另一位大娘说,“我还记得那年她大嫂生老二,寒冬腊月,水都结出冰碴子了,爱兰还帮她洗尿布,一双手冻得通红,实在是可怜啊……”
“我,我也看见了,那个冬天她不仅洗尿布,还连袜子都没一双穿,露出来的脚踝又红又肿,跟大萝卜似的,后来刘家也没说带她去医院看看,就这么自个儿拖好的,可怜见的哟……”
“可不是,他们家这几个当工人的下夜班,每天都是爱兰夜里四点起来给他们做饭热饭,她公爹和大伯哥的洗澡水是她烧的,他们换下来的衣服裤子,也是爱兰洗的,那男人的裤衩子啊,爱兰不好意思洗,她们娘几个也不洗,就这么捂了好几天,那臭的,跟谁家沤大粪似的……”
“这谁家也没儿媳妇给公公大伯哥洗裤衩子的事啊,这压根就不把爱兰当人看。”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者动容,听者更动容,秦友娣都红了眼圈,她大姐这是给人当丫鬟啊!“这狗日的姓刘的一家,就是旧社会地主家的丫鬟也没这么压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