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脚步声经过,光听声音就知道中气很足。陈子轻喊道:“师傅!”
走过去的脚步声返回,停在合上的屋门口。
脚步的主人嗓音是一贯的粗野,隐隐带着一丝近乎错觉的不自然:“喊什么,皮痒了?”
“我是想问师傅,猪仔喂了没啊。”陈子轻挺关心被拴在树边的小猪,它不便宜,买了就要养活,养大,不然多不值当。
“喂了。”脚步声再次离开。
陈子轻舔着嘴上的甜味转头,魏之恕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条腿踩着床板,一言不发地睨着他。
“二师兄,你洗漱了吗,没有就早些洗漱,这样也能……”
陈子轻看见魏之恕脖子上鼓起的青筋,他猛然爬起来,脚踩着床被走近点:“你喝汤了?”
晚饭结束之后,魏之恕在伙房关起门待了一段时间,他把鹿鞭熬成汤,一口闷了,闷完没什么感觉,此时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师傅为什么要给我买鹿鞭?”魏之恕咬牙切齿,眼一下就猩红起来,“崔昭,你连你二师兄的隐疾都要说出去?”
陈子轻冤枉:“我没说,是师傅自己买的,我都不知道。”
“你想啊,师傅能是师傅,那一定有过人之处,他看出来也正常,不是吗,二师兄。”陈子轻飞快地接道。
魏之恕怒气冲冲地瞪着一身浓重药酒味的小师弟,鼻腔里忽然涌出两条液体,他见少年捂嘴惊呼。
“二师兄,你流鼻血了!”
“……”魏之恕伸手一抹,拿下手瞧了眼指尖血红,他愣了半晌,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颧骨发红地威胁,“你要是敢把我喝鹿鞭汤流鼻血的事说出去,我掐死你。”
陈子轻再三保证绝对守口如瓶,魏之恕才放过他。
“还看什么,赶紧去给二师兄拿布巾。”魏之恕气息粗而急,他扯着短衫衣襟,快速就给扯开扯乱,露出不知何时被热汗浸湿的白色里衣,底下是薄薄一层肌肉线条。
陈子轻只是穿个鞋的功夫,魏之恕就把衣襟全扯开了,茶褐色若隐若现。
啪
陈子轻手里的鞋掉了下去,他赶紧去捡起来套在脚上,手忙脚乱地去给魏之恕打水。
魏之恕的鼻血已经顺着薄唇,下巴,淌到了脖子上面,他有些失控地四处盯视,如饥饿的成年雄狮急迫地搜寻猎物,最终盯住了背对他舀水的人。
可他没有长矛。
他的长矛弯曲着刺不出来,只有从头到脚干柴烈火在自我焚烧。
魏之恕用力攥了几下,似乎攥出了动静,但也可能是错觉,他疼得嘶嘶抽气,满脸汗地摔门走了。
门可怜兮兮地“哐当”作响,陈子轻把水瓢放进木桶里,他继续回床前吃蜜饯,吃了会去找管琼。
这个时候管琼还没正式守夜,她在屋里整理衣物。
陈子轻敲门进来,问她吃不吃蜜饯。
管琼的发髻上插着那支碧玉簪子,衬得她亭亭玉立气质清雅如菊,她道:“不吃。”
陈子轻还是把一半蜜饯拨到了她桌上的小空碗里。
小师弟来去像风,管琼看了眼分给她的蜜饯,她放下手中的短衣过去,拿起一块吃掉。
管琼数了数蜜饯,数出三人分的数量,找了个空罐子装起来。
天亮就是俞有才的“上材”日。
俞家请道爷做过超度法事,过程中有意外,结果是好的,可俞有才的亲属依旧没来几个。
邢剪不封棺。
亲属七嘴八舌争吵起来,被他一击厉眼给制住了。
“邢师傅,银钱我们俞家早已结清。”俞有善强忍不快,“我们两方也谈妥了,怎么能在这时候停滞不前。”
“要么按照我这个义庄的规矩,要么你们抬俞有才去县里的义庄上材封棺。”邢剪调整左手假肢,“当然,我只收他停放期间的银钱,其他全退。”
陈子轻偷瞄抠门大糙汉邢剪,都进钱箱里了,舍得退啊?
俞家的视线也看过去,他们嘴上没说话,眼里跟心里都充满了鄙夷,认定义庄老板只是故意为难,试图再另敲一笔。
哪知他已经问二徒弟是什么时辰。
“辰时一刻。”
“到巳时。”邢剪抖动抖动布袍大袖,横眉竖眼道,“各位,时辰一过,义庄就不奉陪了!”
陈子轻很诧异,竟然真舍得退,原则问题,行有行规。
没办法。
俞家只能回去叫人。
家属们擦着时辰在义庄聚齐,他们轮番上前见俞有才最后一面,大多都不敢正眼看,怕产生梦魇,怕当场吐出来。
“有才啊,上材了,你安心上路吧!”
俞有善扯着喉咙,用最大的音量高喊:“有才啊,上材了,你安心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