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客气!”
苏绶并未有攀结之意,而此时他又已然感受到来自不远处来自众官的灼灼目光,故而不想再往下说。
好在镇国公也适时止了话头,拱拱手别了他,追赶韩陌而去。
苏绶看着满宫城点起的灯笼,拢了拢斗蓬方才迈步前行。
暮色早已笼罩大地,只是雪天里的暮光也泛着晕白色,像褪了色的衣裳。
苏婼知道秦烨干不过韩陌,自始至终就没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但他那么利索地就把她给卖了,那还是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待听说他约她出去就是为了告诉她,上晌被她踹翻的人就是韩陌,苏婼又把“颜色”加重了三分——知道是那小阎王,他居然还只顾自己跑掉不告诉她,这怎么能忍?
收拾完他回到府里,天色就黑全了。
路过正院时她心里还打着鼓,因为拿捏不住韩陌会不会已经把状告给了苏绶,苏绶向来克己复礼,她打小也没在他面前撒过娇卖过乖,别说是踹翻了韩陌他受不了这刺激,随便踹翻什么人,哪怕是个下人,他都不会允许。
既然打定主意回这个家,她就得安生呆着,别弄出什么枝节,因而韩陌这边,她还是得提防着。
猜想苏绶回来就有眉目,便打发人去正院那边探探消息,自己吃了晚饭,便掌着灯到了耳房。
秦烨除了领了一顿收拾,还给了她一张才接到的锁器的单子。这次是卖玉器的吴家铺子里东家娘子求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笔墨书写所限,此番主顾的情况没有交代更多,不过既然是女人家所求,多是为着锁头面首饰,苏婼心里有分寸。
打开箱笼,她埋头翻找了半晌,最后拿出一只盒子。盒子里是好些崭新的、才打造好的黄澄澄铜簧片,另有一只式样朴素的锁头。她拿起这些簧片,十根纤细却略显粗糙的手指,反覆地将它们组合,扣装,寻找最契合的组件。
鬼手的锁
民间不许采矿,市面上所有的铁匠铺铜匠铺都须向官府报备,苏婼这种私行,是不被允许的。但因为前世她已经开辟出了买铜的路子,而且她用量也不大,故而不算太难。就算是官府追查,往往也会因为量不多而被睁只眼闭只眼。
但这毕竟不可冒险,于是这也就成为了她隐瞒技艺的另一个原因。
“姑娘,”扶桑进来,“老爷回来了,姑娘回来不久,老爷就回来了。”
“怎么说?”
苏婼抬头。
扶桑在旁侧弯了腰:“老爷那边不像是有异常,他回来就进正院了,太太派人传了汤给他喝,完了他就又传二爷去了书房,自始至终没看到有提起姑娘的迹象。”
回来只顾着抓苏祈去聊没聊完的话,那确实应该是没听到关乎她的消息了。不然这当口,她居然还把韩陌给踹了,他不得直接炸了?
苏婼继续低头忙乎:“还听到什么?”
“还听游春儿说,罗智告状告赢了,韩世子被卸了职,离开了东林卫。但随后,韩世子就奉旨前往顺天府去任职了,他如今已不是东林卫的镇抚使,却成了顺天府里的捕头!”
“顺天府?”
苏婼又停下来。本来给韩陌出那个主意只是为了把他给忽悠走,以便自己脱身,自然更没去想他要去什么衙门,没想到他还真照办了,且还去了顺天府!这么说,她这胡乱出的主意,韩陌的命运就此改变了,他不会解职归府接掌祖业了?
苏婼不由揉了揉额角。去了顺天府,那就意味着不只是要继续查袁清的案子,还要分担顺天府的其它案子,她只希望他补个闲缺儿就好了,谁知道他还是给自己揽了个实职,他有职权在手,日后自己撞在他手上,只怕还要被刁难呢。
原以为这家伙就是一根筋,没想到肚子里也有弯弯绕呢。
不过话说回来,前世明明是没开箱子,而后他才离开东林卫归家,这次箱子打开了,虽然说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怎么到最后他也还是走到被罗智他们告到卸职的地步了呢?
难道说前世导致他被解职的不是箱子,而根本是袁清之死这桩没有破解的案子?
韩陌为了这案子不惜亲临苏家施压,他没那么容易放弃,在情理之中。这一世有了她的参与解开了这把锁,导致他在行动上也有了变化,也说得通。那么前世他最后只能乖乖回府,那一定就是箱子没打开,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发现事情还有另一面!
这事她原本管不着,但韩陌不依不饶,苏家又被拖了下水,那苏绶就只能想办法保持中立了。不然让韩陌怀疑起他跟罗智有勾结,那岂不是大麻烦?但这样就务必会开罪罗智,在案子真正了结之前,苏家想彻底从这纠纷里择出去,只怕是不太可能。
想到这里,她打发道:“让游春儿去打听打听罗家。”
罗智她不熟,她只与那些跟苏家往来较多的人家熟悉,但因为前世她在府里时,苏绶在京时日少,专门拜访长房的人也不多,所以认识的人也有限。像镇国公府这样级别的人家,外人关注的多,她知道的情况也才多些。
韩陌作为镇国公世子,韩家的长子,性子竟然如此张扬暴躁,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难道镇国公府夫妇都不曾对他严加管束,教他沉稳行事吗?
还有他堂堂一个公府世子,竟然一门心思只想呆在刑司衙门,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苏绶饭后先在书房坐了会儿,才把苏祈传到跟前来,继续先前不曾说完的话题。
反覆地跟苏祈求证开锁的过程,是因为他很想确定这到底只是侥幸还是苏家确实又出了一位能媲美曾祖爷的传人,但苏祈坚称是侥幸。回想起这三年里他亲自教养这孩子的过往,苏祈确然不该有这样的瞩目之举,但他今日开锁的速度与迫切,又让人看不分明。
苏绶默坐片刻,最终便只能严嘱他勤勉求学,放他出去,只是他自己却留在门下沉吟了许久。
苏祈出了书房院子,躬着的腰身瞬间舒展。
回头看了眼亮着灯的窗户,他抚抚胸口,飞快跑了。
他这大半日下来,虽然说在前院里被惊叹声包围还挺爽的,爽得他两脚都快飘起来了!回到后院又被家里上下簇拥着赞美,但是所有这些在意识到苏婼的存在后,全都是泡沫!
锁是她开的,阿吉还捏在她手上,他要是敢回不好一个字,阿吉都完了!所以在面对苏绶苏缵的盘问时,他有多紧张就可想而知了!生怕说错一个字就引来苏婼那个大魔头对阿吉的疯狂报复。
不过一路奔出正院,到达清芷堂前时,他探头往还亮着灯的院子里看了眼,然后又叩响了门。
秦烨接来的这锁要得挺急,今日给苏礼的那把金锁花了她不少钱,苏婼得尽快补上这个缺。
穷过苦过的人,总是对钱格外看重些的。
锁器是个精细活儿,簧片的多寡,组合的方式,还有锁钥与簧片连接的契合度,都是要极精准的,简单的锁器还好,稍微复杂些的,就不能有差错。苏婼手上这把是五簧锁,属于家用锁器里较为复杂的一种,单看外形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广锁罢了,可是个中机括,外行人就是看了也看不明白。
扶桑是苏家家生子,这么多年里,她还只从几房主子提及曾祖爷的辉煌时,听到过这种五簧龙虎锁,在苏家曾祖爷所著的《天工百锁集》中有名有号,但自从曾祖爷仙逝之后,苏家子弟已经只能依样照做,而无法在其基础上做出新意。可是如今的苏婼,却能在祖传的基础上做出改良。
今日前院里铜箱上的锁,构造应该也不算特别复杂,如不是顾及里面的机括,即使没有锁钥,苏家要打开轻而易举,可是有了那层顾及,那有办法也变成了没办法。也只有苏婼,在打不开锁腔的情况下,另配出两把锁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