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婼问道:“嬷嬷先前为何要对我说那些话?”
她等鲍嬷嬷转身,接着道:“嬷嬷对父亲有成见,我知道,但我觉得我们的目的应该是对准杀害母亲的凶手。到目前为止,我不认为母亲的死是父亲下的手,那么,嬷嬷为何要在此时跟我提到父亲对礼哥儿母亲,与对母亲的区别?你在暗示我什么?”
鲍嬷嬷背光立着,面目有些模糊。直到片刻后她侧转脸庞,才被天光勾出一副沉静轮廓来。“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证明我就是凶手。”
“那你就回答我,你对我说到这番话的动机。”
鲍嬷嬷点头:“姑娘定让我说,那我便说。没错,我是对老爷有怨恨,如果不是他,太太怎么会把自己折磨成那个样子,如果当日不是他走得那么急,太太怎么会需要自己冒雨出去寻祈哥儿?他只管一走了之,所有的事务全都由太太来承担。我原以为他是天生如此,也早对他不存指望,只叹息太太命薄。可不成想,他对礼哥儿母亲却是该让则让,该哄则哄,可见他并非天生如此,他只是独独对可怜的太太肆意妄为罢了!
“太太是我带大的,她又打小就粘我,体贴我,我把她看作心肝儿肉一样,不避讳地说一句,那会儿谢家老夫人都不曾像我这般与她在一起的时日多,她若当真是因病而亡,那倒也罢了,偏生她是死在去寻祈哥儿的路上,我能像姑娘一样地记怪祈哥儿吗?不能啊,因为祈哥儿是她怀胎十月冒险生下来的,我不忍心啊!而这个时候你却又告诉我,她是死于被谋杀,你说,我心里头还能像过去那样平静吗?”
她喉头滚动,胸脯也在起伏:“我就是怨恨他,我替太太感到不值!”
苏婼站起来:“可这些都与礼哥儿母亲无关,不管怎么说,嬷嬷偏激了。”
鲍嬷嬷抿唇不语,神色有所松动,但是还是未曾改变说法。
苏婼深吸气:“有一件我很疑惑的事,藏在心里很久了,嬷嬷或许会知道。”
迎着对方的目光,她往下道:“我记得母亲的灵堂里,舅舅与父亲曾经起过一场争执,当时没有外人在,我也只是窥见两眼。但嬷嬷是谢家的人,又是母亲的心腹,舅舅进京奔丧,必然会寻嬷嬷问及情况,那么,嬷嬷想必也知道这回事?”
鲍嬷嬷定住的眉眼间浮出一丝茫然。
苏婼走到她跟前,到了几乎听得到鼻息的位置站住:“父亲与舅舅争论什么?谢家为何这三年里都不曾进京,也没有书信?”
鲍嬷嬷别开目光。
苏婼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父亲与谢家之间又有什么过往?告诉我。”
她明明纤秀的胳膊竟然力气不小,鲍嬷嬷避无可避,只能面对她。但直视不过一瞬,她又把头低下了:“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不然就凭你对母亲的情份,你会不去向谢家求助吗?最起码,也会设法与他们保持联络吧?”
鲍嬷嬷呼吸开始紊乱,先是缓慢摇头,后来频率就加快了:“我真的不清楚,舅老爷他们从前来京,也只与太太联络,老爷与谢家关系一直不好,除了刚成亲那两年往谢家去过两回,后来几乎没去过。谢家来信,也一直只给太太。但舅老爷性子执拗,与老爷不相上下,太太与他也起过争执,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他们都争论些什么?”
鲍嬷嬷张张嘴,沉息道:“灵堂上的争执,我当真不知情。我只知道舅老爷以往每年会进京一趟,看望太太与姑娘二爷,过去他也与太太争执过两回,有一回他们是关起门来争吵的,我没听到什么,后一次他们门没关,我递点心进去,倒是撞上了,只听到舅老爷对太太语气很严厉,说她也要为家里想,就是责备她只顾自己之类的话。
“后来我问太太,太太只顾闷头生气,也没说什么。由于从前在谢家,大舅老爷就是个严肃的人,对待弟妹很是严厉,太太纵然是老夫人老太爷的掌上明珠,他管教起来也不例外。
“后来大舅老爷当了谢家的掌家人,他更是说一不二,当面斥责当妹妹的几句,我们也习以为常了。”
一张让人意外的帖子
苏婼印象里的大舅,也就是谢氏的大哥谢芸,的确是很严肃的。他每年最多进京一次,进京到苏家来,都是直接寻谢氏,别的事情并不太关心,也不曾想过花些心思来维系与苏家的姻亲之情的样子,当然,苏绶常年不在家,他也没那必要去费这心思。于是,苏婼也就只能在被母亲传到花厅拜见舅舅时得见他一面,留下并不多的接触。
但记忆里也曾有过他路过小花园时,看到秋千上的她,会负手停下来问问她的功课,谢家诗书传家,他认为女子自幼习读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他没有张嘴就关心她的女红,让苏婼觉得生为女子还能名正言顺有些别的价值,而对这个严肃的舅舅心生亲近。
但是,鲍嬷嬷所讲述的,并不是她印象中那场争执的模样。
“咳。”
窗外传来扶桑的轻咳,苏婼把目光从鲍嬷嬷脸上收回,走了出去。
厨娘结着伴地从外走进来,看到苏婼时停止了言语,收敛神态向她行礼。
苏婼扯了扯嘴角,看着她们挎着的篮子里:“今儿的鱼可真新鲜。”
厨娘们没料到她还会与自己搭话,受宠若惊道:“是啊,这鱼是才从庄子上送来的,姑娘吃么?回头给姑娘红烧着吃,清蒸着吃,都好。”
“那就清蒸吧。”
苏婼放下话,走出院了。
厨娘们却是情不自禁地目送她出门才回头。
回到绮玉苑,阿吉与苏祈在廊下说话,二人看到她便不约而同地迎了上来。
“父亲刚才让人把吟兰和采菱传去正院了。”
吟兰和采菱便是跟随鲍嬷嬷一道从谢家到苏家,又从苏家庄子里回到苏府来的两个媳妇儿,回府后她们就在绮玉苑当差,也不做与外头相关的差事,这个时候传她们?
苏婼旋即往厨院方向看了一眼,攥着绢子的双手不由握得更紧,不过很快这拳头又松了下来,她收回目光,坦然道:“传去就传去,问几句话也就回来了。”
苏绶传她们,不用说肯定是为了查徐氏中毒的事,原本这事大可兴师动众,就是查不出来也可以震慑震慑,而他不知为何却未曾这么做,只是选择了找这二人去问话。苏婼原本该紧张紧张的,可是他连鲍嬷嬷都未曾去找,却找了她们俩,足见是苏绶也没有拿到鲍嬷嬷的把柄。不管是不是鲍嬷嬷儿犯傻做下的,只要苏绶没她的把柄,那就不算数。被传去的两个,根本就不可能去下手,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所以,还用紧张什么呢?一紧张,只怕反倒要引人怀疑了。
“进屋去。”
发了话,她率先进了屋。
苏绶离了徐氏,便去了书房,一时间万千思绪,念头几起几灭,最后传来了采菱与吟兰。
而徐氏自他走后,心情平静,服了药,又歇了会儿,精神竟然恢复了七八成,足见先前鲍嬷嬷来的太及时了,才把她救下来。她对谢氏以及她身边人本就不排斥,因着苏婼,甚至还有些同情着她们母女,故而对鲍嬷嬷也一直是和善的,此番蒙她出手相救,便按捺不住,打发人去请鲍嬷嬷。
丫鬟才走出门,却碰上银杏拿着封帖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进门她唤了一声:“太太!”
然后人就已经到了榻前:“这里有封帖子,是镇国公府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