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莲花纹瓦当富丽璀璨,垂下的冰瘤子剔透尖利似兽齿。
常年岣着背的小内监难得直起了腰,将头顶的冰瘤敲落,摔碎在了地上,以防伤了宫里的新贵人。
新帝初登,忙于前朝之事,后宫的一切还不成秩序,常有人员来回走动,而且作为前驸马,季青珣并无妾室,前朝公主已死,这宫里更是一个娘娘也没有。
虽尚无宫妃,但后宫管事的人已经任命了。
“见过尚宫。”小内监见到那身崭新的尚宫服制,立刻又躬下了腰。
新任的尚宫带着一水的宫婢从面前走过,快步经过甬道,目不斜视,更没有任何停留。
小内监的视线悄悄跟着新尚宫而去。
刚刚远远的他就注意到了,那不是从前公主府上的嬷嬷吗?
一年前先帝下旨开内库赏赐先长公主的时候,小内监随去长公主府颁旨,就在公主身旁见过这个嬷嬷。
公主华骨端凝,曾是这个王朝、这座明都曾拥有的万千绮丽繁华最好的缩影,美人如花,但当时她的身边却跟了一个鸡皮鹤发的独眼老妇,让人想不记得都不行。
没想到如今公主香消玉殒,她却做了尚宫大人,得主子信重,真是人各有命啊。
靖国立朝不过百年就发生了三次宫变,如今直接改朝换代了,就是不知这新皇又能在帝位上坐几多春秋呢?
但都不影响他们这些奴婢,做一万年的蝼蚁。
尚宫带着宫婢走过嘉献门,绕过咸池殿,在望云亭见看到穿着缥碧色衣裙的女子之时,站住了脚步。
假山琼树之后,韦玉宁抚摸着身上的白狐裘,姿态悠然:“郎君初登大宝,如今忙着安定各方,所以让郑嬷嬷你照顾好那位废公主?”
李尚宫脸皮似枯树一般,绷紧在没多少肉的脸上,一板一眼地说:“前朝公主俱被驱去了帝陵。”
韦玉宁恬淡清丽的脸上勾起一抹浅笑:“郑嬷嬷,你家祖辈都在周家为奴,得季哥哥引荐入公主府,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家里人了?”
她脸皮微微发颤:“小姐想做的事,老奴,搭上这条命也会做到的。”
“叙旧罢了,我却不知你想做了什么,这天下初改,后宫什么事都顾不上,也不知郎君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呢,不如去看看那位废公主是怎样一个人。”
韦玉宁声音带着小女儿家的怨恼,慢慢离开了此间。
暖阁上,李持月不知砸了几下门,终于引来了动静。
开门的却不是一开始守在门口的两个宫婢,而是几个宫人,内监和宫婢都有,不知为何聚集在这儿。
见到暖阁里的李持月,一个内监疑惑:“是前朝还没有赶出去的妃嫔吗?”
宫婢眼尖,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吓了一大跳:“竟然还有孕了,这可是大事,得禀报尚宫处置!”这怀的说不定就是前朝余孽。
“本宫想见季……青珣,让我见季青珣。”
几日水米未进,她的嗓子哑不成声,没人听得明白。
一个宫婢正要去禀报,就被小内监拉住了:“在这宫里做事,最忌讳知道太多,前朝余孽这么大的事,圣人知道了,要是多说一句,会不会要了我们的性命尚未可知?”
这话一说,宫人们都慌了,宫婢害怕地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李持月竭力站起身来,不再理会他们的逡巡犹豫,扶着栏杆要下楼了,只要她能走,就不会求任何人。
小内监说道:“要么,咱们杀了她,当没有这么人,别人只当她是几日前被乱军杀死的,要么,就把她拎下去,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圣人自然就知道了,和咱们没关系。”
这里没人看守,他们不会觉得李持月是被新帝关在这里的,只以为她是躲避宫变。
宫婢小声问:“咱们不能假装不知道偷偷走吗?”
一个小内监抬手说:“我来凝晖阁这边,同屋的是知道的。”他一开口,别人也纷纷附和。
想装不知道是不行了,但这么多人,没人愿意做那个动手杀人的那个。
于是,李持月被一群人拖下了暖阁。
往日即便李持月身边簇拥着人,那些奴婢下属的手连挨到她的衣角都不敢,更遑论碰到她的身子。
做惯了粗活的手钳制着她,几乎要把李持月的手臂拗断,她没有一点挣扎的力气,只能竭力护住自己的肚子。
两条腿打在台阶上,接着又拖在地上,很快就被磨破了皮,痛麻钻心。
“她长得真好看呀。”
“要不是怀着身孕,就是圣人见了,也舍不得杀死吧。”
“敢编排圣人,不要命了!”
“凭咱们现在这样,她要得宠了,还有咱们命在?”
这些人都没见过前朝公主,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持月,拖着她的路上乱七八糟地说着话,全是从前足可以砍头的冒犯之言。
李持月的发丝散落遮住了眼睛,那些金银宝石打造的花冠步摇,被宫人们心照不宣地扯下,藏在了各自怀中。
她咬紧了牙关,对这些不发一言。
她这条命已不足惜,唯一想做的就是保住肚子里孩子。
人群刚下了暖阁,就有人出现在眼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要往哪里去。”轻柔的女声响起。
抓着李持月的宫人很快就认出来了来人,“是韦娘子。”
宫里似乎都听过她的名号,这些人纷纷松了手,跪在地上,“见过韦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