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借此说:“伊卡洛斯在父亲代达罗斯指导下学会了飞行,由于鲁莽而遭到毁灭。我担心人类在现代科学人的教育下学会了飞行之后,亦会遭遇相同的命运。”
“科学并没有给人类带来更多的自我控制,更多的爱心,或在决定行动之前克制自己激情的更大力量。它使社会获得了更大的力量,去放纵自己的集体激情……”
“因此,现在所有使人得到放纵激情之力量的东西都是邪恶的。这就是科学可能导致我们文明毁灭的原因。”
不过罗素这篇文章主要讨论的是警告人类对科学的滥用将导致毁灭性灾难,虽然论据和论点也很站得住脚,但和现在科玄之争的人生观问题有点不相干。
而且其实国内的科学派反对起来很容易:“宁可如你们所说,被科学所毁;也不能裹足不前,因科学落后而被列强所毁!至少科学强,可与列强并驾齐驱。”
两边激战正酣之时,半路又杀出来另一派,以一枝独秀陈仲甫为代表的唯物史观派。但从他们的主要观点看,大体可以认为站在科学一派。
但仲甫先生看得较为透彻:玄学一派虽然结论不差,但确实不应该把一战归咎于科学,因为欧洲的文艺复兴,本来就是缘于黑死病席卷欧洲后对人的重视,科学的发展最初也是想通过机械解脱人力,因为欧洲人死得太多了。
而胡适等人又过分看重“科学万能”这个底牌,在思想深度上并没有本质的超越。
所以仲甫先生感叹了一句:“只可惜一般攻击张君劢、梁启超的人们,表面上好像是得了胜利,其实并未攻破敌人的大本营,不过打散了几个支队,有的还是表面上在那里开战,暗中却已经投降了”。
——是一个讽刺味十足的判断。
说到底,大家都认为站在科学顶流的是李谕,想问问他的观点。
李谕这段时间静观其变,已经积压了很多编辑部的求稿。
是时候做个小小的总结了。
如果从结果看,这场论战显然是科学派赢了。
主要是玄学派生不逢时,谈心论性与中国的严酷现实存在太大反差,质疑科学的适用尺度不啻于反对科学,所以才会激起科学派的强烈驳斥。
但要是单独拎出玄学派的问题,即科学能解决人生观吗?“科学”派没有胜算,也没有一位学者给出全面和令人信服的肯定答案。
李谕慎重思考后,提笔写道:“过往上千年,不管科学还是人文社会,都与确定性离不开关系。万事万物似乎必有法则。”
“但这些年科学的进展很清晰地显现出不确定性的,无论解释自然规律的物理学还是严谨的数学。这种不确定性很快蔓延到了文化、艺术等领域。”
“很多问题似乎也没有确定性的答案。这个世界好像就是这样无法预测,充满混沌。”
“而要是站在一个更高的纬度,其实科学与人文本来就不是相分隔的。”
“所以我认为,玄学,或者说哲学,与科学的合作,无论为知识或为人生,都不可或缺。强行让二者分离,只能让二者同受灾害。从人类知识发展的历史方面看去,科学促成玄学,玄学帮助科学,是显着的事实,也是知识界最得意的一件事。”
“就如同我说过多次的那句话,“没有科学的人文,是滥情的;
“没有人文的科学,是傲慢的。”
“只有相辅,才能相成,不是吗?!”
这篇有点“和稀泥”的文章最后,李谕还俏皮地加了一句:“只讨论人生观是不是也不够,还有世界观与价值观哪?”
家长会
厚德福饭庄。
三个孩子撺掇之下,让李谕和钱学森、钱三强的父亲来了个小小的“家长会”。
饭庄梁老板见李谕到来,立马热情招呼:“李大学士,欢迎欢迎!今个儿您点什么都免单!”
李谕说:“不用这么客气。”
饭庄梁老板说:“犬子梁实秋考上留美资格,我们全家高兴得很。”
李谕说:“那是学生自己努力,我没什么功劳。”
梁老板心情很好:“李大学士不用太谦虚了!这是我们一点小小心意。”
李谕笑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下次多给你介绍客人。”
梁老板说:“得来!几位里面请!”
饭庄专门给李谕安排了一个雅致的房间。
钱三强的父亲钱玄同与李谕见过好几次面,给李谕介绍道:“这位就是钱均夫先生。”
李谕同他握了握手:“幸会幸会!”
钱均夫说:“院士先生本人学问大,而且教子有方,令人佩服。”
李谕说:“平时忙碌,其实没多少时间教育。”
不过再怎么说,作为穿越者,多年的读书经验也不是闹着玩的,至少在孩子小时候,有些东西李谕还真能比现在的小学教得好很多。
钱玄同说:“教育在心,不在时间长短。”
李谕好奇道:“你们两家都姓钱,有没有什么关系?”
钱玄同说:“祖上应该都是吴越钱氏,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只能追到那时候了。”
上千年过去,确实已经基本没有血缘关系。
“原来如此,”李谕说,“闲儿带两位钱老……小同学去我家玩过,主要喜欢我家的藏书还有一些仪器。我观察他们似乎从小就受到了非常西式的教育。”
钱玄同说:“自然要摒弃咱们自己过往的恶习,三强还不叫现在名字的时候,我就告诉他,私塾里教的“三纲”便是千古陋习,什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通通都是屁话!它们根本不是“三纲”,而是三条缠绕了中国人两千年的麻绳!祖缠父、父缠子、子缠孙,代代缠下去……从现在开始,将来再也不能用旧礼教的绳索束缚孩子了!”
“钱先生说得好极了!”李谕鼓掌道,“对了,刚才你提到三强这个名字是后取的?”
“对,他从小的名字叫做钱秉穹,”钱玄同说,“后来我发现他与另一个同学闹着玩时,称对方为“太弱”,对方则称他“三强”。我问其原因,他说,因为他的体育成绩好,然后排行老三,所以被同学叫作“三强”。孩童的话有时也很值得借鉴,名字嘛,本来就是一个符号,“三强”这个名字我认为更好,可以解释为立志争取在德育、智育、体育三方面都进步的意思,所以便用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