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食闲饭 第48节(2/2)

“我赢了。”他说,“我们现在可以好好吃饭了吗?”

“谁教你这样扳手腕的。”她语气发紧。

“无师自通吧。”李均意说,“这样比较省力。”

她很紧张,但逼迫自己表现得轻松一些,至少不要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他会笑自己的。

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吓到对方,又是不是太快。李均意想了想,发现自己无法准确判断易慈是否排斥这个行为,他放开了手。

“先吃饭。”说完,他站起来去放钢笔。

再坐回来时,他没在她边上落座,而是端着碗去了对面。

这让易慈有点不习惯。其实过去他们多半会坐在边上一起吃,她要求的。当时发现了李均意老是会看她吃东西,易慈愤而要求他以后不许坐在自己对面吃饭,把谁当戏看呢,不给他看。

现在他又坐自己对面了。好奇怪,不该这么别扭的,可今天就是觉得这位置不对,他还吃一口看自己一眼,要不要这么肆无忌惮。

“你坐过来,坐我边上。”被看了半天,易慈还是忍不住了,“不要看了。”

听完,李均意端着碗笑起来。这下易慈能肯定他是故意的了,绝对是。刚瞪他一眼,还没想好怎么反击回去,他又好脾气地坐过来了,和从前一样,用左手拿筷子。

落座后,李均意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心,刚想说什么,然后他感觉到,自己垂在膝上的手背被碰了碰。有些意外,还没反应过来,他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抓住了,像一种轻巧的捕捉。

一只手滑进来,握住他的。

沉默。

愣了两秒,李均意伸筷子去夹了个芋角。可因为心不在焉,他居然没夹稳,蜂巢状的芋角不幸滚落到桌上,表皮金黄的酥渣掉了一地。

这已经算是很失态的行为。他一开始忘记了动作,有点尴尬,只好盯着那个碗边的芋角看,看得很仔细,专心致志,十分投入。为什么会夹掉呢?今天手有那么疼吗?他在脑中仔细复盘这个问题。过了几秒,他手动了动,终于确信这件事发生了,不是假的。他不再去看那个芋角,忽略了那个错误,去夹别的菜吃,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餐桌上很安静。

“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应该不记得了。”易慈夹了一筷子牛肉,也不看他,边吃边说,“就你高三的时候。那会儿你每天心情也不好,还不要我跟你一起走,我都只能默默跟着你。有一次周六下午放学,在学校门口左等右等你也不出来,我就去你们教室里找了找,怕你出什么事情。”

李均意给自己舀了点汤,问:“找到我了吗?”

易慈说:“找到了啊。当时你们教室就只剩你一个,你站在黑板前拿粉笔不知道写什么东西,好像是公式吧,反正我看不懂,写了快有一整块黑板。我就站在后门,看了你很久。写完之后你看过一遍那些公式,全部擦掉。擦完,又开始画,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在乱涂乱画,看着看着才发现你是在默画世界地图。”

当时没敢进去,也没有叫他,只是在后门那儿看了好久,旁观他在黑板上画他的世界。

没有打扰他一个人的游戏,易慈看他画到一半就默默去教学楼下面等了,等了很久才把人等来,然后再默默护送他回去,没提起在教室里发生的事。在路上的时候一直在想,他这种现象级的奇人最后到底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啊?

她记得那么清楚,那个下午。

李均意哦一声:“你怎么还偷看我。”

她学他的语气:“你觉得呢?”

这次李均意没有接话。

“虽然我是个比较迟钝的人,可当时成天跟你在一起,也算观察到了许多个不一样的你吧。”

她究竟见过几个他呢?

在她身侧走着,安静不语的他。在教堂里失控砸钢琴,失魂落魄的他。在学校里对别人笑,对自己沉默的他。在没有人的教室里,画下所思所想的他……

李均意又夹了一个芋角,这次没有中途掉落。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咽下去后他才道:“原来你还会悄悄分析我啊。”

“你之前跟我讲过几次,你总是梦到雪。”她又道,“雪很像你,你觉得呢?反正我觉得像。我的话……可能是因为从小练体育吧,我就觉得我气血比较旺盛,好动,是比较热的那种性格。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想着跟你肯定合不来,我连星座都是火象的,怎么可能跟你这种寂寞如雪的人适合啊?我经常这样自我否定诶,现在也会。”

她明明没有看过那片雪啊,为什么好像知道一切?

李均意:“你不要用奇奇怪怪的词形容我。”什么寂寞如雪。

易慈问他:“跟我待在一起,你会不会化掉啊?”

化掉。

会吗?

他不清楚。只知道交握的手有些汗意,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她的。

明明是很亲密的举动,可他们进行得正经又郑重,僵硬地握在一起,青涩而生疏。

再之后,他们默契地换了话题,开始聊饭桌上的菜品。先聊了聊米,易慈说今天的米饭很好吃,光吃米都觉得很香甜。李均意说今天煮的是新疆的羊脂米,口感介于糯米和粳米之间,比较润,家里目前还有本地的丝苗米,东北的五常新米,云南的遮放米,北海道的七星米,常熟的慢米,泰国的香米……下次来换别的吃吧。她笑着问,家里是不是要开米店了。李均意答她不是啊,他只是在自己自己试吃,试过后会进一些自己觉得不错的弄去餐厅里,以后的菜单上米饭会有单独的一页,给食客不同品类的大米种类选择,主食也很重要。

讲完米,他们又把每道菜都聊过一遍,鱼,牛肉,菜心,汤,点心。她用极其夸张的口吻大肆赞美了李均意的厨艺,评价说非常好吃,手艺真是出神入化,把家常菜做出了米其林的水准,当霸总多可惜啊,应该转行去当大厨,造福万千吃货。

怀疑她在捧杀自己,李均意对她的赞美没多大反应,只是对她说,当真正的大厨没那么简单,要清楚各种食材的来源,世界各国各地产什么,每种菜系的特点是什么,要懂一些地方风俗,人文历史。烹饪的时候怎么用食材,怎么搭配菜品,怎么安排整个厨房的烹饪过程,这就要求你有管理统筹能力。另外就是摆盘呈现……每个环节都是学问,需要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和系统学习。很多顶级厨师是按老规矩传承的,一辈子就收几个徒弟,去什么烹饪学校学几年,和人家那种有信念感的传承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用现在的话讲,没有温度,没有灵魂。他的程度也就做个家常菜,说大厨太过了,顶多就是会做。而且现在也没那么时间来钻研厨艺,只能闲暇时间做一做,自娱自乐。

“我还以为你的娱乐都是弹钢琴,做标本那一类的。为什么会喜欢做饭呢?”易慈问他,“以前就觉得你的爱好都很高大上。感觉会你喜欢一些美得不太具体的东西,整个人飘渺得很。”

为什么喜欢做饭?还能为什么。他一开始学做饭时内心也很不习惯油烟味,炒完菜立刻就想去洗澡。很不习惯,也还是逼着自己学会了。

李均意答她:“我也需要一些不那么飘渺的东西来支撑生活吧。”

易慈点点头:“也是哦。”

后来已经没办法说太多话了。餐桌下,两只手还纠缠在一起。他的手有些凉,已经被她捂热了些,两个人的体温叠加,手心开始发烫。

他试探着捏了捏她的手指,开始仔细地摸索,像在进行什么有趣的研究。本该是很暧昧的举动,可她只觉得,他的动作是小心翼翼的,是一种珍惜的力度。他一根根找过去,最后在无名指上停住。她感觉到那根指头被圈了圈,又圈了圈,仿佛一种暗示。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