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2/2)

很快人都齐了,连对闹洞房毫无兴趣的大人也过来了一些,毕竟是考查探花郎,再加上本来跟随着官家的宗亲和近臣们,真有点春试大考的意思了。

娴月端正坐在床上,举扇挡面,床四周至少围了百人,里三层外三层,都要听贺云章的却扇诗,也要看新娘子的面容。

这感觉像被放在烛台下审视,但她并不慌张,反而有种平静的泰然。

贺云章的学问,她是清楚的。

况且有凌霜在,母亲也在,决计出不了什么意外。

“新娘子已经坐了床,请新郎官题却扇诗吧……”喜娘笑着催促道。

“考官都齐了,探花郎作答吧。”官家也笑道。

贺云章长身玉立,站在人群中,和坐在床上的娴月相对,带着笑问道:“不知以何为题?”

他这话问的不是官家,而是站在床边的凌霜,凌霜早放出话来,说今天要考她。但官家只当他是问自己,道:“这还要什么题目,就以今时今日为题,写即景诗吧。”

凌霜也不敢插话,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皇帝还是知道怕的,知道这时候要夹紧尾巴做人。

官家也好,老太妃也好,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不守规矩的人。

贺云章只答了一句“好。”

旁边贺泓早准备好笔墨纸砚,抬上小桌子来,他在众人的簇拥着挥毫写下诗来,一蹴而就。

却扇

但这时候,那些老大人们和离开酒席赶来看诗的大人们的兴趣已经盖过夫人们了,众人都围住桌子,资历最深的是退下去的老太师董大人,已经八十有七,贺云章写完,他拿起来,眼睛却不很看得清,旁边的礼亲王接过去,站到官家身边,给官家看,代为念道:“帝重光来年重时,今岁何长来岁迟,唯有英明圣天子,怜取青青少年时。”

众位大人听了,都称赞“好!”

,夫人们大多数不知道好不好,也跟着喝彩,横竖贺大人如今炙手可热,探花郎的诗,又差不到哪去,跟着叫好就是。

官家却有点不买账。

“好什么?”他有意扮严师,皱着眉头道:“不好,十分不好,寓意古板就算了,怎么还重字了?七言绝句而已,连用两个时字?实在找不到韵了?这才考完几年,诗上面就差到这份上了?”

贺云章只是微微笑着,虚心听教,并不辩解。

其他大人也不敢插话,旁边的董大人却慢吞吞斟酌道:“虽然严些没错,老臣却觉得贺大人这诗好呢。”

“好在哪?处处是漏洞呢。”官家仍然板着脸道。

“官家说以今时今日为题,贺大人却不止写了今日,还写了当年呢。

用的典是李贺的典,李贺的原诗中,今岁何长来岁迟,后面跟的是‘王母移桃献天子’,贺大人用在这里,是以王母献桃汉武帝的典故,祝天子长寿,可见贺大人的孝心。

方才圣上见亲家,感慨年华,我等愚钝,都没领会,贺大人却听进了心里,以诗来宽慰圣上,这是何等的孝心。可见圣上随口一句话,贺大人都记得清楚呢……”董大人虽老,讲起诗来却头头是道,而且句句老辣,不愧是做过三公的老臣,句句说到官家心坎里,道:“一首诗,又宽慰了圣上,又谢了圣上当年对贺大人的知遇之恩,老臣要有这样的弟子,一生都值得了,圣上怎么反而不喜欢呢……”

其实官家也不是真嫌弃,贺云章的题扇诗,不写给新娘,先写给他,可见忠心,典故也用得确实好。

但他不嫌弃,董大人哪有机会对着满堂的人解析诗里典故呢?

为君之道,喜怒哀乐都不轻易示于人,所以他尽管被董大人说得心中熨帖,还是佯怒道:“大喜的日子,又是却扇诗,谁让你颂圣了,朕是来主婚的,不是来喧宾夺主的。”

“圣上日理万机,还不辞辛劳,为微臣主婚,微臣感激,并非颂圣,而是有感而发。”贺云章仍然平静站着,朝官家淡淡笑道。

官家嫌弃道:“那也不该重韵,长诗重韵都算了,写个绝句,总共才四句,也重韵,可见是偷懒了,诗词全放下了。”

“圣上有所不知,如今民间作词,有个独木桥体,又称福唐体,全词一韵,说是追思唐韵。

探花郎又学的是杜工部,杜工部的诗中也喜用重韵,诗论中常说,只有因词害韵的,不可因韵害词,要是意境好,词字绝,就是不押韵也使得,贺大人这首诗立意极好,就是重韵,也没什么……”

董大人毕竟老了,不懂见好就收,也是当师父的老毛病了,论起诗来没完没了,说话就有点不太注意了。官家听了,神色便有点真的不悦了。

贺云章自然立刻就看出来了,道:“多谢董大人替云章说话。不过福唐体只有写词的,用在诗上还是不妥。

况且我也不是用的福唐体,是一时偷懒,玩了文字游戏罢了,写诗毕竟不是写谜语,圣上教训得是,云章受教。”

不愧是至亲君臣,他这话一说,官家立刻神色一动,明白了过来。

他说写诗不是写谜语,原来这诗中有个谜语,官家刚才还想呢,就是用王母献桃的典故,只用一句就够了,第一句帝重光,年重时,似乎没什么意义,原来他用的“重时”,所以诗中有两个时字,是个巧妙的谜语。

官家说今时今日为题,他偏写当年当时,真算起来,当初自己赏识他,引为近臣,不就是春闱结束后的四月吗?

恰好跟今时今日在一年中的位置差不多,所以才说是重时,这四句当真句句有典,绝句绝句,没有一句是多余的。

这样的捷才,一首诗里层层叠叠,寓意这样深,简直有七步成诗的意味了,自己没看懂谜语不说,说的话也有点挑剔太过了。官家刚想说话,却听见贺云章道:“圣上指教得对,容云章修改一下吧。”

他又提起笔来,笔走龙蛇,是极俊秀的细楷,字字有竹林风气,仍是七言绝句,写完,亲自递与官家,垂头道:“请圣上斧正。”

这样其实是两人私下君臣相处的做派,按礼节,哪怕是心腹近臣,递东西都是得给内侍的,没有直接给圣上的道理,当着众人尤其不妥。但官家还因为“重时”的事有些惭愧,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接了过来,念道:

“帝重光来天重阳,今岁何迟来岁长,唯有英明圣天子,怜取青青少年郎。”

刚说他韵脚不好,他就这样随手改了过来,句句合辙押韵,无懈可击。

而且改的就是重时两字,一个时字都没有了,倒是有点探花郎的脾气。

官家被气笑了,倒不是真生气,都说天子门生,师徒间是开得起这样的玩笑的。

“算你还听朕的话,这不就好多了吗?”他也知道年轻人不能欺负得太过,道:“短短时间,连写两首,可见底子还是在的。

还记得朕当初怜取少年郎,也算你孝顺,只是新娘子那边怎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