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京城的大
殪崋
同阳高县,大雪已是丢絮扯棉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天,地上足足积了半尺来厚的雪,刚刚进入冬月,已是冷得和三九差不多。
大车店,温鸾蹲在火炉旁边,发愁地看着自己冻得又红又肿的手,上面都长冻疮了。
胖婶擦着手从伙房出来,粗着嗓门问她:“小蚊子,找到你姐夫家了没有?”
温鸾摇摇头,她几乎跑遍了阳高县城,没人知道从邯郸搬来的冯家。
“要不你继续跟着我们跑大车好了。”胖婶道,“也不差你一碗饭。”
温鸾笑道:“我再找找看,实在找不到的话,再请您赏饭吃,到时候您可别不要我。”
胖婶爽朗笑道:“哪儿能呢!俗话说穷帮穷,富帮富,官面儿帮财主,咱们穷人家再不互相帮一把,就真活不下去喽。”
“活不下去就去榆林投奔起义军。”有个脚夫大大咧咧道,“起义军专门劫富济贫,杀贪官污吏,逼急了,我真去!”
“去去,脑袋别裤腰上的买卖咱可不干。”胖婶挥挥手,扭脸又对温鸾说,“我倒是知道一家从邯郸搬来的,不过不姓冯,姓郑,人在县衙当差,或许他知道你姐夫,要不要去问问他?”
◎姐姐◎
冯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 却世代耕读,加之家风清正,孝悌忠信, 在邯郸小有声望。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温鸾听了胖婶的建议。
县衙不是等闲人随便能进的地方, 她也不敢贸然进去找人打听,还是那身脏兮兮的打扮, 提着一篮子干枣,只在衙门附近转悠,想着先打探打探那位郑老爷是什么样的人。
一连守了四日, 始终没有看到有邯郸口音的外地人。
温鸾不免打起退堂鼓,眼看严冬将至,她今冬的生计还没着落。胖婶下一趟还是去京城, 自己是不能再往京城方向走的,不然就求求大车店的老板, 看能不能有个打杂的活计, 起码熬过这个冬天。
脑子正胡乱想着,忽然一个醇厚的男声传了过来,“……还是要多备些粮食,榆林的乱子越来越严重, 大同府都有流民了,听说朔州那边更严重, 我这一趟出去……”
好熟悉的声音。
温鸾循声望去,衙门口走出两个人来,左边那个一身青布棉袍, 三十来岁, 国字脸, 脸上风尘犹在,一双眼睛却是平和依旧,看起来很深沉干练的一个人。
姐夫!
温鸾差点就要扔下篮子跑过去相认。
稳稳神,她重新把头低了下来,又听旁边的官吏道:“郑先生辛苦,半个多月没着家,先回去看看老婆孩子,明儿个再来也是一样的。”
温鸾一怔,姐夫改姓郑了!这是为何?这下她更不敢出声了,只一路悄悄跟着。
姐夫在一个烧麦摊子前停下,买了两笼热气腾腾的羊肉烧麦。接着用油纸包好,帕子裹住,解开前襟小心揣在棉袍里,两手护在胸前,一步一滑踽踽在风雪中前行。
温鸾鼻子酸酸的,姐姐喜欢吃烧麦,尤其是羊肉馅儿的,吃起来没够。
她揉揉眼睛,一步一滑跟在后面。
姐夫在一扇红漆如意门前住了脚,门开了,露出姐姐的脸。
温鸾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急忙扭过脸不让人瞧见自己在哭,一面抹眼泪,一面浅浅笑着回了大车店。
她与胖婶辞行,“还是没找到,朔州还有房远亲,我去投奔他们。”
“冰天雪地的不好走,还不如等开春了再上路。”胖婶劝了两句,见她主意已定,就塞给她两吊钱,“路上当心,一个小丫头片子,可得保护好自己。”
有脚夫取笑:“就她?又胖又黑,长得跟炭团一样,倒贴钱也没人要。”
胖婶一笤帚扫过去,吓得那人连连告饶,大车店里立刻哄笑一片。
温鸾也笑了,她没钱买棉衣,就学穷苦人家的法子,用芦苇花或者柳絮来代替棉花,这东西不如棉花保暖,只能多絮几层,因此显得异常的臃肿。
正好掩饰了她曼妙的身段。
一片热闹中,她把那两吊钱悄悄放回胖婶的褡裢,回头看了一眼大家伙,抿嘴笑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去成衣店买了新衣,数出浴肆洗澡的钱,还剩下十文,温鸾就在路边摊买了盒胭脂——她得体体面面去见姐姐。
浴肆热气蒸腾,水雾氤氲,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舒展开来,是前所未有的舒心惬意。温鸾久久的泡在热水里,忽然很想流泪。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如今也出息了,这些日子不仅没饿死,还攒了些钱。
她看着自己生了冻疮的手,小小得意了下,虽然很辛苦,但这第一步,她做到了。
丝瓜瓤子反反复复搓洗几遍,身上的肌肤总算显出了原本的颜色。不过那张脸风吹日晒的缺乏保养,比之前粗糙了不少,肌肤都不透亮了,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养回来。
那盒胭脂一打开,就散发着劣质的香气,温鸾却觉比之前用的上等货都要好闻,手指挑起一撮,慢慢抹在嘴唇上,脸颊上,配着那双依旧生动的眼睛,镜中的脸立刻多了几分生机。
温鸾不由冒出个疑问,如果自己相貌平平,高晟还会不会如此执着于自己?
叹了声,她把镜子扣上了。
从浴肆出来时,门口的女侍接连看她好几眼,惊艳中带着疑惑,显见是不记得什么时候来了她这么个美人。
温鸾拿厚巾子把自己的头脸裹得严严实实,迎着风雪来到那处小院,看着门上的铜环,心脏止不住地跳跃。
深吸口气,她用力扣响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