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晚,他对孟珩说:“你可以去上你喜欢的学校,你妈那边我会去说。”
孟珩从三楼跳下,收到的第一句关心,是来自第二天的深夜,好不容易从工作中脱身的孟乾。
他紧皱着眉走到病床前,伸手想要触碰弟弟又害怕弄疼他,最后只能用手背摩挲他的脸,哑声问他:“疼不疼?”
这一摔,不光摔走了这么多年与骨血共同生长的枷锁,也摔走了他对于这个家的眷恋。
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自己只有孟乾一个亲人。
第一次反抗过后就极易产生第二次,此后孟珩做过的出格事情越来越多,年轻时这些事大多是有惹怒靳雅琴的成分在,可后来渐渐心境平稳,他也学会放过自己。
命里无时莫强求,他在幼年时期失去的情感这辈子都无法弥补,既然无法弥补,就不要再去折磨别人了。
这些年他一直这样安慰自己,可心底的最深处却异常清明,他并没有原谅和解,他只是疲惫懒得去争论对错。
他靠着自己当初选择的路也一样过得很好,他不再渴望父母会自我审视自我反思,但他以为,起码他们会认可自己,相信自己当初的坚持是正确的。
可他没想到,他努力这些年,最难的时候就算在异国街头画画卖艺也没有求助过家里,如今凭借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获得不错的生活,在孟至德口中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他姓孟。
人在怒极的状态下是无法争论的,更何况他今天已经彻底心灰意冷,也不想继续辩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耳边像是入侵潮水般嗡鸣。
再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阳光下了。
炎城的秋天很舒适,可惜走在秋景中的人无心欣赏。
孟珩开着车兜兜转转、漫无目的,最后却停在了一个小学门口。
小学的大门已经上锈,透过宽大的门缝还可以看到里面杂草横生,一看就是荒废许多年的。
他将车停好,然后绕到学校的南面,从一处矮墙边翻越进去。
昂贵的鞋裤被刮花也不在意,他路过正前方的教学楼,接着往里走。
破败的足球场。
这是他一个人的足球场。
是他在高中那年偶然发现的无主之地。
那时他就已经记不清当年跟自己说要去足球场踢球的朋友叫什么了,也或许他从未知道他的名字。
但足球场确实在他心中留下了印痕,他惦念多年,找到了它。
这片破败陈旧的角落,是他梦中的足球场,也是他青春的乌托邦。
直到太阳落山,学校外面亮起路灯,引得蚊虫在灯下流连,这里都还是安静的、黑暗的,是这个繁华城市中被遗忘的。
足球场被人遗忘,但孟珩没有。
有人打电话来催他回家了。
谢泽说:“松鼠鱼凉了不好吃,我都处理好了,等你进门就下锅,你回来了吗?”
原来不被遗忘的滋味这么好,他盘腿坐在地上,用没举手机的左手抚摸着盖满尘土的地面。
他忽然不想让这片足球场被人遗忘了。
谢泽顺着定位赶过来,晚高峰拥堵,就算他车技再好来得也不算快,鱼被保鲜膜一罩放进冰箱,调好的酱汁被冲进下水道,可对于孟珩的临时爽约,他却没有一丝不耐与埋怨。
他离老远就看见小学门口的一个单薄身影,停好车下去,先把外套给了孟珩,嘴里数落道:“秋天温差大,不穿衣服再感冒了!”
孟珩听他话穿上,然后拉着他去翻墙。
孟珩先翻过去,然后在墙头看着原地呆滞的谢泽,挑眉道:“你不会没翻过吧?”
笑话,他谢小霸王这些年招猫递狗、翻墙掏鸟什么坏事不会干?只是他没想到孟小公子哥顶着一身造价不菲的修身衣裳,也敢说翻就翻。
他微蹲下身蓄力,蹬住一个砖缝做引体,直接翻到墙的另一侧,还仰着脑袋讨打道:“要不要泽哥接着你啊?”
孟珩稳稳落在他身边,与他牵着手往里走。
途中谢泽借着墙外街道上漏过来的微弱灯光看了好几次,生怕孟珩有什么露出的皮肤被半人高的野草划伤。
心惊胆战跟着他走到了足球场,谢泽看着这破破烂烂的小地方,问道:“你在这儿藏什么好东西了,非要我过来?”
孟珩已经走到球场中央,离他有些远了,他只见孟珩嘴唇翕张,听不清声音,再问那人又不肯说了。
他走过去,突然被孟珩猛地一拉,美人儿踮起脚与他接吻,昏暗的灯光照在孟珩的左脸,半明半暗间,照得他更加娇俏诱人。
一吻结束,两人微喘着,孟珩冷不丁道:“谢泽,我们去米兰吧。”
谢泽瞧着他不像开玩笑,语塞道:“咱、咱们不是刚从米兰回来吗?”
这少爷脾气上来折腾起人来还真是没完。
“不。”孟珩抬头与他对视,声音轻却郑重,“我是说去米兰定居。”
两个人身上又是灰又是土,一回到家就赶紧洗澡。这么一折腾谢泽也懒得做饭了,跟孟珩一起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看外卖。
孟珩闭眼休息,任由他靠着。
气氛有些微妙。
这微妙的气氛从足球场上孟珩说出那句“定居米兰”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