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行宫后,李研心情大好,也不想刻意拘着她了,毕竟常宁不在,许多事还是需要宋楚灵去打理的。
宋楚灵来到贺白身侧引路,两人前后走出房门,连修还在房中,询问过两日宫宴的事。
虽然这是宋楚灵第一次来含凉殿,可她一点也不陌生,这便多亏了连修给她的那本书册,里面将含凉殿四周的路线画的极其详尽。
两人路过一处小院子,这个时辰宫人不是在打扫收拾,便是准备给李研备晚膳,各有各的忙碌,很少会有人四处闲逛。
宋楚灵知此处僻静,刻意将步子放缓,便是想要看贺白的反应。
果然,很快贺白顿住脚步,轻道:“等一下。”
宋楚灵也随之停下,侧目朝贺白看去,“院判大人,怎么了?”
贺白没有开口,他先四处张望一番,确定无人,这才肉眼可见地深吸一口气,朝宋楚灵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想与她下廊去一旁更隐蔽的地方说话。
宋楚灵故作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着他去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等两人彻底站定,宋楚灵抬眼看向贺白时,才发现他竟不知在何时,红了眼眶,宋楚灵连忙关切地问道:“大人……这、这是怎么了?”
贺白再度吸气,许久后才缓缓呼出,“你可听过一处地方……名为昭偌寺。”
宋楚灵心脏倏然一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应有的平静,她微微偏头,“是寺庙么?”
“是。”贺白泛红的眼睛直直望着宋楚灵这双眉眼,他声音隐隐开始颤抖起来,“那里有位法号为静亭的师太,她擅长医理,曾为我父挚交……”
宋楚灵登时愣住。
她记得,娘亲曾说过,上京跟前的寺庙这般多,之所以选了处较远的昭偌寺,便是因友人引荐,说那里有位医术极高,擅长养护的女尼。
见她愣住,贺白眼泪顷刻而出,他顾不得拭泪,颤抖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绢花。
这绢花是用碎步条做的,由于时日太久,上面的颜色已是发白,手艺看起来也极差,像是个没学过女红,照猫画虎般胡乱做出的,可又莫名带着几分可爱。
“你、你可还记得这个?”贺白颤抖的声音几乎要失了语调。
绕是宋楚灵之前已有过心理准备,可当她看见这朵绢花的刹那,心脏犹如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痛到她几乎无法呼吸。
“你……”她艰难开口,眼眶已然湿润,“你怎么会有……”
会有她儿时送给姐姐的绢花。
贺家世代为医, 自先祖开始,代代皆有子孙能入太医院,当今太医院的院使贺章, 便是贺家大房, 然二房医术不精,未能入仕, 而是在上京等地开了不少药堂,做起了药材生意。
再说这荣家,祖上世代商贾, 早年是在洛川做的花草生意, 洛川的花草最负盛名, 尤其是那牡丹, 更是大魏一绝,后来荣家便将这洛川花艺引至上京,虽不算富甲一方, 却在上京也算是个小有头脸的商贾人家。
贺荣两家原本并不相识, 还是贺家二房经人介绍, 前往洛川谈草药的生意时,被那时常欺诈外地客的假商人所骗。
那日正好荣家老爷就在一旁, 听隔壁之人口音似是上京人,不由多留了个心眼, 差自己亲信前去打听, 结果发现贺家二房已入圈套, 白白赔了不少银两, 还什么也没拿到。
据说当时甚至连回京的路费都搭进去了。
那时先帝重病, 几位王爷搅得朝堂上下一片混乱,其他各地也人心不稳, 洛川又是个小地方,更加难管,那时候衙役为求自保,表面将案子接下,实则根本不敢招惹这些地头蛇,三言两语就将贺二打发。
那些人知道贺二还跑去报官,更是要扬言让他走不出洛川,也就是这个时候,荣家出面了。
荣家仗着多年在洛川走商的人脉,又出人又出力,上下打点了许久,最后,终于是将贺家二房的事给摆平了。
贺家二房当时便要与荣家老爷结拜兄弟,还说他贺二欠荣家一个恩情,日后定要加倍还回。
上京百年以来的风气,便是崇官不崇商。
当时贺家大房贺章,年纪轻轻就坐上院判之位,而贺家二房只是个给开药铺的,众人一提贺家,首先想到的便是大房,二房时常被人忽略,自也没人有空去管他私下里与何人结交,尤其还是荣家这样的老商贾。
然贺二却是个重情义的,逢年过节都会与荣家往来,在荣家长子荣林郁娶亲这日,贺家二房不仅带礼上门恭贺,顺带还将大房之子贺白也领去热闹。
便是在那日,四处贴着喜字缠着红绸的院落里,十五岁的贺白一眼便被人群中,那个笑容明媚的小姑娘所吸引。
自这以后,小姑娘时常跟在他身后,唤他白哥哥,要他教她识药草,教她如何诊脉,而她也会与他诉说,说她的妹妹病了,她和娘亲都很难过,娘亲请来高人看相,要妹妹离开家中去那庙里……
向来懂事的荣林欣那日在他怀中哭得令人心疼,“妹妹那样娇小可人,怎么能离开家人,去庙中寄养呢?”
贺白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揪起,学医之人不信怪力乱神,更不信所谓看相,他忧心那小妹妹病情被耽误,回去便与父亲百般说情,想请父亲去荣家看望。
太医院事务向来繁忙,贺章本就不喜从商之人,再者他眼看距那院使之位一步之遥,不想在这个节骨眼生事,可儿子与兄弟都来求他,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荣家人知道能将贺章请来实属不易,也是懂得上京官场的一些门门道道,贺章来府邸探病一事,便也不敢张扬。
“这孩子天生心脉在右侧,与常人不同,再加之荣夫人怀子时年岁过高,孩子便体弱难养。”
听到那大名鼎鼎的太医院院判都这样说,荣夫人当场就哭如泪人,荣老爷也是一边抹泪,一边询问贺章,“大人,那高人说要将小女送去庙中寄养,这可、可是能行?”
贺章最厌烦听到这些,奈何荣家对贺家二房有恩,他一时拉不下脸来,默了片刻后,只好道:“倒也不是不行,庙中清静,倒也适合养身,我听闻有些寺庙中还有懂医理的僧人,会去民间义诊,若是能寻到这样的地方,或许是要比在府中养着能好些。”
寻常人家府邸是没有大夫的,顶多是寻个普通郎中,大多数郎中医术并不高,只能医治些小毛病,若是将这体弱的孩子让他们照料,怕当真便时日无多了。
得了贺章的话,荣家便下了决定,要将荣林溪送往庙中寄养,然上京附近庙宇众多,想要寻个懂医理的,又肯收养女郎的地,并不算好找,这一时又让荣家犯了难。
最后贺章也实在看那小女娃可怜,再加上被贺二和儿子缠的没办法,终于松开,暗中替荣家引荐昭偌寺。
那昭偌寺中有一女尼,当初贺章还识年轻时曾与她一道学医,贺章心中清楚她的本事,这小女娃日后有她帮忙养身调理,应当不会出岔子。
如此,尚在襁褓中的荣林溪才被送去了昭偌寺。
而这段往事,于贺家这样的医药世家而言,定是不允外传,不然便会引得同行借机拉踩,说他贺家无用,医不好人,还将人送去寺庙求神佛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