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尤里斯拉了他一把。
而时至今日仍让他觉得有点遗憾的是,自己没能依照承诺给予对方等价回报。原本就已经帮不上任何忙,时灼不想再因为这段与皇太子的陈年交集,给身处帝国继承位的对方带去任何麻烦。
所以他才会在莫森面前撒谎,撇清自己与皇太子认识这件事。
“你在看什么?”莫森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来。
“我在看这份牺牲人员的名单,上校。”时灼指着画面回答他,“帝国和联邦休战的前一周里,我的队友死在了最后的清扫任务上。但是上校,”时灼转过头来神色认真地看他,“这里面没有我队友的名字。”
“清扫任务?”莫森似有不解般轻拧眉毛。
时灼却没有再向他做任何解释,甚至极为明显刻意地避开了他的提问,“这本该是我们在战区的最后一年。”
根据帝国的相关法条规定,他们这样的流放服役人员,并不需要终生留在前线战场上。所以在战争结束以后,时灼被军队从前线送回了这座边境城。即便在回到罗那城的当天,时灼就被押进了帝国监狱里。
“卡尔?”沉默一秒后,莫森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来。
许久没有听人提起过卡尔,时灼先是下意识地愣住,随即才反应过来,对方大概是偶然间看到了,自己放在作战服里的金属铭牌。
听男人那样的说话语气,似是对卡尔有些感兴趣,时灼也就毫不吝啬地与他分享道:“卡尔是我认识时间最长的队友。”
“上校,如果你上过战场就该知道,前线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像是在描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经历,他的语调听上去悠然而缓慢,“所以队伍每次出完任务回来,队员总是会频繁进行填补和更换。”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甚至漫不经心地翘起了唇角,“但卡尔是这些人里活得最久的。”
“我们一起迈入过生死绝境,也一起看过无人荒漠的星空。”察觉到话题逐渐沉重起来,时灼适时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用卡尔自己的话来形容,我甚至了解他每天早晨升旗降旗的时间。”
从前生活在前线战区里,即便队伍里有女孩子在,偶尔对着黄沙荒原憋得难受,卡尔也会对着他们说几句荤话。时灼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听,并不会插话甚至加入他们的话题。但是眼下这一瞬里,他突然有些怀念对方的说话方式。
当然,怀念的人仅仅就只有时灼而已,身为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帝国军官,莫森似乎无法理解这样的说话方式。
此时此刻,面前这位年轻上校眉头紧皱,周身散发出微沉气息的模样,无一不是明晃晃地向他昭告着,在时灼有意为之地转移话题后,对方生气的情绪非但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有被他失手添了把柴加了把火,从而雪上加霜愈演愈烈的糟糕趋势。
时灼只好困惑又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家宴
幸而家庭机器人的出现拯救了他。机器人将双人份的饭菜送进餐厅里,过来提醒两人可以随时去吃饭。莫森这才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率先起身从客厅里走了出去。
时灼跟在他身后出去吃饭,草草填饱过肚子以后,就回房间里拿换洗衣物洗澡。出门前顺手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机器人洗干净并且折叠好,从床边拿起衣服收入柜子里,时灼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余光倏地留意到床前那张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折射出细微光芒。
那东西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远看像是颗椭圆剔透的玻璃弹珠,他走近去将玻璃弹珠捏在指尖细看,才发现弹珠是常见的子弹形状。但与普通子弹不尽相同的是,这颗玻璃弹珠的弹头是花苞绽开的模样,弹头缀挂着许多破裂的玻璃碎片。
时灼盯着手中的玻璃弹珠陷入沉思,确信自己在前线战场的那六年里,从未在两国军队见过这类枪弹后,就转头将弹珠丢入了装作战服的盒子中。
莫森吃完午饭洗过澡就走了,离开前告知他很快会有新的晚宴,嘱咐他提前做好出席准备。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对方都没有再来过他住的地方。
时灼一人在家乐得自在,但也没忘留意星网上的信息。总督夫人重要的诞辰即将到来,但总督府似乎无意在军部公开庆祝,只打算在自家宅内办个小小的家宴。
而谢里登监狱长与莫森皆在受邀宾客之列。
军部公开的晚宴人员太过杂多,众目睽睽下总督自然不能过多操作。但如若改成设在总督府的家宴,可操作的空间自然就变大了起来。因而在时灼私下里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和乐融融的家宴,分明就是一场试探莫森的鸿门宴。
但也仅限于试探而已。莫森的姓氏与家族摆在这里,且又暂时并未干扰到他们的利益链,在掌握到足够的确凿证据前,凭空指证莫森并非莫森·诺因本人,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总督夫人生日家宴的那天下午,副官果真带着新衣服敲开了他的门。莫森在罗那城入夜前从军部过来,再与换好衣服的时灼一同前往总督府。
悬浮汽车从总督府前坪落下时,空地上已经停有另一辆悬浮车。从上前接待客人的管家口中得知,总督与监狱长已经提前等在餐厅内,转头吩咐副官将礼盒交到管家手中,莫森伸长手臂揽过时灼的腰往宅邸内走。
借着与莫森亲密无间的搂抱姿势,时灼偏过头来凑近莫森脸边咬耳朵道:“上校,人家都带夫人来参加宴席,只有你每次带的都是情人。”
“谢里登没有夫人。”莫森目不斜视地低声回答。
这种事情时灼还真就不了解,回想起记忆中他见到过的监狱长,“谢里登没有结婚吗?监狱长大人看起来年纪不小。”
“结了,又离了。”莫森语气简洁。
时灼闻言,颇为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还要再详细追问监狱长的感情事由时,抬眼见带路的人已经停在餐厅门边,就收起滑到嘴边的问题不再说话。
莫森搂着他抬脚从门外跨了进去。
修建得豪奢华美的复古餐厅内,面相微胖和气的总督坐在长圆桌的主位,左手边是那位美艳妩媚的总督夫人,以及长相干瘪的监狱长和他年轻貌美的情人。
那位长得斯文漂亮的长发情人,竟然还是时灼见过的熟悉面孔。时灼被莫森从监狱里带走那晚,对方就住在时灼对面的监牢中,并且先时灼一步被狱警从牢里叫走。
未料监狱长不仅利用犯人做这类买卖勾当,还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贯彻得这样彻底,实在是难掩心中的惊讶情绪,时灼不免盯着曾经的狱友多看了几眼。
察觉到时灼从对面投来的视线,男人慢条斯理地将脸侧发丝发别在耳后,眼皮轻抬神色傲慢地回望他一眼。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短暂经过交锋,迅速将男人的性情与脾性摸了个大概,时灼无视他的挑衅平淡收回目光来。
“这位是李戚容,你们应该认识。”总督夫人轻笑着开口介绍。
虽然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过罗那城监狱,却又像是字字在提醒告知时灼,他蹲过监狱这件事并非不为人知。时灼礼节性地回应过总督夫人后,跟着莫森在总督右侧桌前坐下来。
总督夫人转头吩咐侍从上菜,管家手捧香槟上前为客人斟酒。总督慈眉善目地扫过莫森的脸庞,“听闻上校几天前去了地下城的拍卖会?”
莫森闻言,面容淡漠地伸长手臂搭上时灼身后椅背,“小灼对地下城的拍卖会感兴趣,一直吵着让我带他去挑礼物。”
从莫森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灼适时低眉顺眼地转过头来,斜过身体亲昵地往男人怀中靠了靠,姿态千依百顺地伸出手按上对方胸膛。
顺着他缓缓抬高的那只白皙手腕,其他人终于看清了他戴在手上的荆棘手链。总督夫人率先朝他投来目光夸赞道:“小灼戴的这条手链真好看,是上校在拍卖会买下的那条?”
时灼略微害羞地朝她点了点头。
对话到这里依旧和乐融融,眉眼严苛神态古板的监狱长却突然发难:“上校既然去了那天的拍卖会,那是不是也应该知道,当天晚上拍卖会场里发生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