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莫森从座位里站了起来,却先转身看向时灼吩咐:“你出去等我。”
时灼从顺如流地从房间里离开,后续两人的谈话内容他不得而知,但他在房间外掐着时间等,不到十分钟的短暂等待后,莫森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赌场安排人开车送他们出城,守在入口处的人也直接放行。两人轻松带着东西离开地下城,莫森提前联系了罗温开车来接。直到坐上回家的车,时灼仍是有些好奇,莫森拿什么与女人交换,才让她放弃了与莫森上床。
“我和她签了一份协议。”似是看出他心中想法,莫森主动在车上解释,“她和六爷都盯着帮主的位置,但六爷那边有军部的人帮衬,这场竞争对她来说很不利。”
“我承诺到时候会帮她,以莫森·诺因的名义。”男人淡淡道。
“莫森·诺因?”时灼不由得挑眉笑了起来,“一旦上校丢掉这个身份,她要上哪去找人兑现协议?”
“她既然动了歪念头,这点惩罚也不算什么。”莫森说。
歪念头多半指的就是,她想和莫森上床这件事。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里,时灼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甚至差点就想冲口而出问,昨天晚上自己主动提出帮忙,会不会也已经在莫森心中,被对方打上“动歪念头”的标签。
但顾及车内还有罗温在,时灼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回到兰德街的住处以后,见莫森还有事与罗温商议,他就独自回房间里睡觉了。
睡醒以后窗外天色浓黑一片,距离晚饭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整整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时灼饥肠辘辘地去厨房找吃的。露过连接厨房的餐厅时,发现罗温独自坐在桌边发信息,他如同看见救星般凑过去问:“有吃的吗?”
罗温从终端前抬起头来看他,“做饭阿姨已经下班了,冰箱里有剩下的,你自己去厨房里热。”
时灼闻言,也半点都没觉得嫌弃,转身挂着笑容往厨房里走。他让机器人替自己热好菜,自己去餐厅酒柜里取藏酒。
余光扫见他将酒瓶摆上桌面,罗温不免瞪起眼睛压低声音问:“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喝什么酒?”
“这可是上校允诺过我的。”时灼朝他眨眨眼睛,拉开旁边的空位坐下来,慢吞吞往玻璃杯中倒酒。没等罗温欲言又止完,他又语气散漫地开口,“你在给谁发信息?”
“上校让我和薇薇安保持联系。”罗温回答。
时灼点了点头,将酒杯送到唇边,“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目前为止一切正常。”对方想了想又补充,“算她那两个朋友命大。”
时灼低头抿酒的动作一顿,随即开玩笑般地自嘲道:“照你这么来说,我的命也挺大。”
罗温跟在莫森身边很久,时灼的个人档案他也看过,知晓时灼曾经在战区待过,声音里不由分多了几分服气:“能够活着下战场的人命都大。”
这时候机器人来送热好的下酒菜,时灼拿起筷子往碟子里夹菜吃,好似没有想要接他话的打算。
罗温仍在回想当初看过的档案,也没有过多留意他脸上的情绪变化,只语气不解地自顾自往下说了起来,“我看过你记录在军部的详细档案,最后那场任务你们队伍的死伤率很高。”
最后几个字宛如触及他内心深处,时灼猝然握紧筷子掀起眼皮看向他。
“死伤率很高?”黝黑的睫毛在灯下铺开浓重阴影,也不知道是喝了几口烈酒的缘故,还是被罗温委婉的措辞逗笑,他的话语少见地暗藏了几分冷锐,“最后那场任务中,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到底是什么任务?档案上只留有数字编号。”罗温开口问。
“只是一场扫尾追击的任务,难度只有以往任务的一半。”时灼放下手中的筷子,重新握住手边的酒杯,“我的老队友甚至心情不错地调侃,军部奴役折磨我们这么多年,终于良心发现大发慈悲了一回。”
以及他没有向罗温说出口的是,当时所有人沉浸在即将结束服役的快乐中,没有人意识到任务难度的骤降,是多么不同寻常以及暗含杀机的变化。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而等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太晚来不及回头了。
时灼鲜少有回想这些的时候。
有关前线战场的不好回忆,似乎已经连同队友消逝的生命,一起留在了没有星空的那天晚上。他们在很早以前就有过约定,无论队伍中走到最后的人会是谁,都要带着大家努力生活的共同心愿,都要不记过往不被牵绊地勇敢向前看。
但是这两天受薇薇安的影响,他似乎频频陷入这些往事中。而那些被他努力压下又溢出,反复在心中沉浮的负面情绪,终于在薇薇安的事情结束以后,混杂在话题与酒精中催化出来。
咽下喉咙的酒液慢慢加倍放大了,他压抑在心底已久的宣泄与倾诉欲,时灼从灯下抬起眼眸直直盯着他看。
“……”
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罗温打断了他的情绪酝酿,从餐桌前起身语速飞快地道:“听故事还是下次吧,我还有重要事情没做。”
话音未落,对方就脚步仓促地离开了。
留下时灼坐在桌边没动,盯着他的背影变小消失,半晌轻轻对着空气哦了一声。
但不管怎么来说,老一辈的话总是不无道理的。时灼从前在战区就听别人说,不要带着心愁去喝酒。无论酒量多么好的人,在负面情绪的搅拌下也会喝醉。
时灼很快就醉倒在了酒精里,他的思绪开始变得天马行空。
一会儿想皇太子果真不是慈善家,不做没有任何回报的事。即便是时隔数年他漂泊在边境城,对方也能够定位精准地找上他,变相向他索取当年他做出的承诺,让他明白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一会儿想莫森的染发剂当真质量差,他能从皇太子那里拿到易容装置,却拿不到质量更好的染发剂。听闻西瑞尔过阵子要来罗那城,对方那张脸下藏的该不会是西瑞尔吧。
最后想到的是老队友卡尔鲜活的脸,以及对方最后沾染鲜血的金属铭牌。他下意识地就松开酒杯往怀中摸去,指尖却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捞了个空。
时灼面上不由得怔了怔,依稀记得铭牌似乎藏在作战服里,而作战服在他入狱后就被扒了下来。恰巧此时身后有脚步声走近,他摸铭牌的那只手还停在怀中没动,条件反射般地追着声音回过头去,视线有些摇晃眩晕地落在来人脸上,“卡尔……”
男人脚下步子猛地顿住,面无表情地转身瞥向罗温,“这就是你说的他找我?”莫森唇边勾起冷笑弧度来,“他要找的人好像不是我。”
“……”
好心办了坏事的罗温干笑一声,顶着莫森如有实质的目光仓皇撤退。
餐厅里剩下他们两人在,莫森走到时灼面前坐下来,半晌声线硬梆梆地开口道:“什么卡尔?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卡尔。”
时灼视线涣散地盯着他看,听出他的声音后慢吞吞点头,“上校。”
“原来还没有醉到认不出我。”莫森语气轻飘飘地接话,末了又似想起什么来般,微拧着眉头不放心地问,“卡尔,”他拿过时灼的酒杯放回桌上,放慢语速一字一顿问,“我是说你的那位老队友,他在战区是什么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