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衔?”时灼口齿不清地咀嚼字眼,“没有。”
“没有?”莫森面色稍霁。
“我们这样的人没有。”时灼用力朝他摇头,“注定要死的人,又怎么会有?”
莫森伸手扶住他晃动不稳的身体,“什么叫注定要死?”
时灼头重脚轻地将额头抵上他肩膀,一双眼睛微微阖起来许久没有接话。
最后是莫森自己记了起来,“你上次说的清扫任务是什么?”
“清扫任务?”时灼从他肩前慢慢仰起脸来,灯光刺目他仍是双眸紧闭,醉酒后的脸庞如同冬日里,漫山遍野覆盖的茫茫白雪,在光线里看起来漂亮而空茫,“清扫我们的任务。”
莫森看着他没有动,面上神情甚至没有明显变化,心中却好似被细针刺了一下。
让人顿觉不适,却又难以忽视。
“上校,我考上帝国军校的那年,被分去最差院系的时候没有后悔。两年后没来得及读完军校,被流放到前线战区的时候没有后悔。”他在明亮的灯光里缓缓皱眉,“我不是喜欢后悔的人。但是,我一直都很后悔。”
“后悔在那次任务开始前,没有察觉到不对拦下他们。”
“军部每次发出的指令,我们都认真执行完成了。但只有那一天,我想做个逃兵。”
“上校,”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却也没有任何笑意,只借着醉意将内心喃喃剖出,“我如果做个逃兵就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似不胜酒力一般,重新将脸低垂了下去。
耳旁静到只剩时灼绵长的呼吸声,很长时间内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久到莫森以为他已经醉酒睡着,却突然听时灼的声音含糊响起:“上校,你有后悔的事吗?”
莫森沉默了一秒,没有出声接话。
倒是时灼自己先想了起来,思绪沉沦间语调不稳地开口:“抱歉上校,我醉得脑子不太清醒,忘了已经问过你一次。”
“我好像说了太多话。”他扶着桌面摇摇晃晃地起身,“今晚说的这些话,睡一觉起来就能忘。”勉强靠餐桌稳住了身体,时灼垂眼视线空茫地望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睡了。”
对上他那双情绪覆没的眼眸,男人冷不丁地放缓语速开口:“那不是你的错。”
“你不需要后悔。”对方说。
“上一次你让我安慰你,今天晚上却没有。”
“也许你不需要,但是我现在,比那天晚上更加想抱你。”
“所以现在开始,我会从一数到三,如果你没有拒绝,我就当你接受了。”
莫森抓住他的手腕开始数,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已经喝醉了,时灼并没有听到三以前的数字。
下一秒,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时灼被他强行拽入温暖的怀抱里。
男人有力的双臂环住他背脊,下巴不容拒绝地压上他的发顶,将他紧紧包裹在熟悉的气息里。
“另外,”莫森低沉的嗓音从头顶淡淡落下,“关于后悔的事情,”他的话音略微一顿,“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
反悔
尤里斯最后一次在军校见到时灼,是他去执行任务前的那个冬日雪夜。
按照历代帝国皇室奉行的教育政策与规定,皇室继承人不能在享有地位与权力的同时,永远躲在帝国士兵用血肉筑起的高大围墙内。所以尤里斯还未从军校毕业的时候,就偶尔会从老师那里接到各种任务。
甚至于从帝国军校毕业以后,帝国与联邦打得交火激烈的那几年,他也与西瑞尔在前线战区里待过。那段时间里联邦受帝国明显压制,在战力与军备资源上都损失惨重。
离开的前一晚雪下得很大,尤里斯取消了时灼的日常训练,让他待在宿舍里休息与放松。但时灼还是冒雪来找他了,从西瑞尔那里听闻他有事要外出,时灼赶过来将借走的书还给他。
后勤系与作战系的宿舍区相隔甚远,校车因为大雪的缘故入夜后停止运行,窗外漫天飞雪寒风刺骨,室内温暖如春舒适惬意,学生们纷纷躺在宿舍里没有出门。
时灼将看完的书放在书包里,背着书包跨越中间其他院系的宿舍,走去作尤里斯住的那栋宿舍楼找他。平日里晚上其他人进进出出,时灼还能跟在学生身后混进去。
但冰天雪地的冬夜里无人出门,时灼只能抱着书包蹲在楼下大门外,缩着脖子给尤里斯发送通讯请求。对方接到通讯远程解锁大门以后,他才起身小心抖掉身上的雪团,推开门朝尤里斯的单人宿舍走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有尤里斯宿舍,两分钟以后,凭借着不错的记忆力与认路能力,他轻松敲开了尤里斯宿舍外的门。暖风从门内涌出挤入冰冷空气中,这让时灼贪恋不已地朝前迈出脚步,直至鞋底踩上门框中间那条线,才停下来低头拉开自己的书包。
从时灼手上接过那本封皮干净的书,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冰冷的手背,尤里斯冰透碧绿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你从南边的宿舍楼走过来,就是为了还我这本书?”
时灼鼻尖通红地朝他点头,“按照和殿下约定好的还书时间,这本书最多还有两天就过期了。”
“明天起我有事要离开学校。”尤里斯话语淡漠地向他说明,“我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不算在约定好的还书时间里,你可以等我回来以后再还。”
时灼睁着乌黑的眸子一怔,随即揉着冻僵的脸庞,长长呼出一口冷气来,“殿下不早说。”像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他眼眸微弯若无其事地露出笑意,“我还以为殿下这里和图书馆一样,学校图书馆的书逾期不还要罚款,殿下的书超时不还就要罚训练时长。”
没有理会他自娱自乐的玩笑话,尤里斯从他脸上收回目光问:“你还有其他事吗?”
赶客般的话语落入耳朵里,时灼无比自觉地朝他摇摇头,“没有。”
说完以后,他低头将书包拉链拉起来,弯腰拿起放在墙边的伞要离开。
尤里斯出乎意料地开口叫住了他:“我有。”
时灼握着雨伞停在原地,目光困惑地等待他的下文。
对方却语气波澜不惊地道:“外面现在多少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