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春风楼里一共就不到二十个妓,且都年纪有些大了,会吹拉弹唱的只有三个,可以想见,再过几年春风楼会是怎样的光景。
在长安也会遇到穷苦人家卖女儿,但只收这种女孩,显然没办法提高春风楼档次,冯孺听说江南道有专门卖训练好的妓人,他便去碰碰运气。
冯孺揣上所有钱去了江南道,也寻到了卖妓人的地方,那些女孩当真是个个肤白貌美、身娇体软,连随便哼哼都像唱歌似的,可也真的贵,一个鼎好的妓子竟然值千金!
彼时冯孺没有这么多钱不说,也考虑春风楼本就是个小窑子,这些美人是不错,但长安的大青楼里也不缺,人家贵人放着富丽堂皇地儿不去,偏往个小窑子里钻?他倾家荡产的买个美人回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本!
思来想去,冯孺觉着不能白来一趟,便拿出大部分的钱买了粮食,打算运送回去卖给长安熟识的粮食店赚个差价。
冯孺一行三十多汉子,个个都是打架能手,遇到劫匪也不虚。他们去的时候多是走水路,倒是没有遇见过匪徒,回来时因为临时决定买了大量粮食又寻不到合适的船只,只好走陆路。这一遭就恰好遇上了刚刚抢劫完,准备回寨子的土匪。
那些土匪有三四十人,经历了一场打斗之后都挂了彩,与冯孺的粮食队迎面遇上,倘若真打起来,还是冯孺这边赢面更大。
当时双方都准备装着看不见对方,可就在与那些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冯孺看见了柳意娘。
惊艳过后,他脑子里飞快掠过许多想法,譬如能不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抢了这个女人……但经过一番思量之后,冯孺压抑住心里这些想法,与土匪头目谈了笔生意。
女人再美,不比填饱肚子重要,土匪窝里有上百号人要养,一个女人换五十车粮食不亏。
交易达成之后,冯孺等人为了防止匪徒反杀,立刻带着柳意娘日夜兼程,在江宁转了水路。那匪寨大当家回去修整一番之后,果然又惦记起美人,立刻派了五六十个人去追,然而早已寻不见美人踪迹。
至于柳意娘的身份,冯孺自是查过,但并未查出结果,她自己也从未提起过。
魏潜沉吟片刻,问,“柳意娘是自愿留在春风楼?”
“是,回来的路上,小民就与她说了春风楼的情况,小民还怕她会逃跑,专门多加了人手看着,谁料她竟一路安安分分,省了不少事,只是后来提了个要求,说第一次接的客人由她自己选。”
冯孺心想,看着这柳意娘像是出身不低,能入她眼的,估计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却也不怕亏,于是略一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然而事实是,柳意娘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公开出卖身体。冯孺也不知她究竟还是不是清白身子,毕竟每一次见客人,他又不能全程跟着。
魏潜觉得很奇怪,再怎么识时务,一个出身高贵的人一朝跌落尘埃里也不可能如此认命,并不单单关乎贞操,还有刻在骨子里的尊严。莫说贵女,便是寻常好人家的女孩,谁又能做到如此干脆?
听冯孺的叙述,这柳意娘只是家族败落,遭了一次劫便破罐子破摔了?
柳意娘入春风楼的时候已经十六岁,在这里待了四年。她懂琴、懂香,当年参加花魁赛的时候一舞倾城,连许多天生便是舞者的胡姬都比了下去,这些才能若是还不能说明什么,那她的眼光绝对骗不了人——她对器物的认知,绝非一朝一夕练就。
一般人家根本养不出这样的闺女。
长安风气开放,贵女亦不会藏于深闺,出身高贵容貌绝艳的贵女,应不会籍籍无名,那她参加花魁赛,如今又是西市有名的妓人,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认出来呢?
一个孑然一身的妓人,四年不靠卖身赚出这么大个园子,过上如此奢华生活,不是每个美貌的女人都能办到,这种本事,能让许多男人都自愧弗如。魏潜不相信这些东西全靠美色得来,就算她柳意娘是褒姒,也得有那么多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才行。
这样一个女人,究竟是谁?
是我,唯有我
冯孺试探着问道,“大人,不知意娘究竟惹上什么样的官司?”
“此事不便透露,但本官保证尽快查明柳意娘是否参与作案。”魏潜摩挲着食指关节,看着他道,“本官相信,有冯掌柜的配合,一定能够更快查出真相。”
言下之意是,破案的速度取决于你冯孺配合的态度。
“是是是,小民一定尽力配合。”冯孺自是听懂了,他在长安混迹多年,自然知道监察司接手的案子都不简单,虽抱着拿钱财活动一下的心思,但并未抱有太大希望,闹着要见魏潜只不过是想句准信。
早得到消息,才好早作打算。
魏潜在询问的过程中,必会透露出一些讯息,于是冯孺又主动交代了许多关于柳意娘的事,到离开之时,已经差不多猜到出了什么事。
两人在交流过程中多次提到李昴,冯孺猜想,如果不是李昴犯了事便是他被人害了。
至今为止,冯孺都不算了解柳意娘,但二人认识四年有余,他自是不会把柳意娘当做一般的女人来看,这个女人有胆色有心计,若真是杀个把朝廷命官,他一点都不会惊讶。
魏潜坐在偏厅里,将所得到的消息都整合了一遍。
柳意娘身份有问题,这是毫无疑问的,假如她真的谋划或参与刺杀李昴,那么是否与她的身份有关系?园子里寻不到证据,若是查明她的身份,是否能够找到作案动机?
李昴不是一个好女色之人,他“斥巨资”见柳意娘应该是有其他原因。
现在看来当务之急除了根据现场线索追查刺杀者的身份之外,还得开始查柳意娘的出身背景了。
魏潜听完监察使的汇报之后,将需要查证的事情分派下去,而后便驱马回了乐天居。
当初他们几个之所以在朱雀街弄个店面,主要是因为这里夜间往来不需要通过坊门,方便晚归,同时也适合平日小聚,而不是为了挣钱。
开店是凌策的主意,然而如今最常来的人却是他。
魏潜进了后院,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便过去敲了敲门。
屋里崔凝一听见动静便跑过来开门,“五哥!”
“这么晚还没回去?”魏潜摸摸她的头,见道衍不在,“大师兄呢?”
“大师兄说他好久没有睡踏实过了,我便寻了间客房让他先休息。”崔凝道。
魏潜见她眼睛有点肿,心头微滞,“我先送你回家。”
崔凝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点点头。
夜色如水。
崔凝坐在马背上,魏潜在前头牵着马缰散步一般慢慢前行,皆未开口,只有马蹄踏在石板上清脆的声音。
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