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巍把图摊开于案上,几人围过去,发现上面的确用朱笔添了一颗星,下带了一个“宁”字,星图底下空白附了一行注:嘒彼小星,恒显于北,余天授元年观测至今七载,四季霜雪其变,今予名,宁。
有一颗辰光朦胧的小星,一直显现于北方,我从天授元年观测至今已经七年了,气候转变时这颗星即会变化,今日为它取名“宁”。
全天星图,虽然叫“全天”,但并不是所有星星都绘在上面,漫天星斗多如牛毛,哪里是区区一张图能够载下?
凡记录在全天星图上的星子无不与人间节气变化相关。
张巍激动不已,“这是恒显圈的一颗小星。”
“何为恒显圈?”崔凝有些在意。
张巍解释道,“在恒显圈的星子,一年四季都看得见,已不会落到地平线下。这颗星微小,却悬于夜空,永不坠落。”
崔凝微怔。
“诶呀,崔大人。”张巍欢喜之余,有些不好意思,“浑天令的手稿之中一定有关于此星的记录,不知……”
“嗯?”崔凝回过神来,“行,若是发现有记录,我定命人抄录给您送过来。”
张巍已迫不及待的想看,但考虑到今日失职,生怕惹烦了崔凝,叫人直接一状告到圣上跟前。到时候别说看记录,怕是人都没了。
因此,崔凝不松口,他便也只好暂时按捺住好奇心,“崔大人记得便好,记得便好。”
“那便不多叨扰了。”崔凝拱手。
崔凝带着陈元遗物回到监察司,想再去看看他,却发现崔况动作更快,早已叫人来把遗体带走了。
“带去哪里了?”崔凝面上的肿已尽消,显出疲态。
差役答,“崔小郎说,他有个院子,给了陈大人,算从陈大人自己家里出殡。”
崔凝知道崔况尽干些老成之事,小小年纪就把下半辈子全规划好了,也一直在攒家当,却不想他这么快连院子都有了,“知道了。”
“大人,用饭吧。”崔平香拎着食盒进来,“魏大人交代厨房送晚膳过来。”
“嗯。”崔凝趁着摆饭的功夫,在装着陈元手稿的箱子里翻找。
她之前在观星台已翻过一遍,星图、星占、观星记录呈现的方式不一样,因此很快便找到了那份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记录。
宁
第一次记录发现那颗星星的时候,陈元的字迹还很稚嫩,内容也很随意,有时候还会随手写下当日的感悟。
那些年陈元最大的乐趣就是仰望星空,他在开始下笔记录之时就已经发现那颗小星有一段时日了,开始接触观星术之后才尝试把它记录下来。
这份记录历时七年,他一直都将这颗星称之为“小星”“微星”,直到半个月前,突然将此星命名为“宁”。
然而在下面还有一行极小的注,大意是,或许心胸广阔、心怀天下的人会许下“世间宁平”的愿望,而他见识短浅,唯望一生安宁。
世宁……
世,有“世间”的意思,也有“一生”之意。宁,可以是安定太平,也可以是安宁康乐。
崔凝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房梁,缓了缓眼中酸涩。
“大人,可以用膳了。”崔平香早已摆好饭,眼看快要凉了才忍不住出声提醒。
“好。”崔凝抚平纸张,将它放回箱子中。
沉默用完一碗粥,崔凝已经疲惫的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她索性放任自己片刻,靠在小榻上放空。
崔凝不知道自己是天生凉薄,还是在经历过人生至痛之后,心就麻木了,对外界的刺激反应迟钝,无论欢喜还是悲痛,皆如风一般,微风徐徐或是骤风肆虐,掠过之后都很难留下痕迹。
陈元突然去世,宛如狂风骤雨席卷,她有一瞬间便觉得自己扛不住了,要崩坏了,然而万念俱灰的感觉来的猛烈,去的迅速,到下午的时候理智便已全然回归。
在观星台的时候,听着别人讲他,她心里虽然悲伤,却并不似之前那样难以忍受,还以为情绪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现在,她才懂得,原来最痛最难熬的并不是那一瞬间的痛苦,原来有很多她以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其实并没有过去。
崔平香看她睁着眼睛在小榻上“躺尸”,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心里慌得不行,但是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只好安安静静的缩在门边抠着刀柄上缠的布。
亥时末,魏潜才带着一身风雪回来。
崔凝疲惫至极,却没能睡得着,不过好歹是小憩了一会,精神还算不错。
魏潜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睡觉了,眼下发青,白净的脸上生出青须,看上去分外沧桑。
“五哥休息一会吧。”崔凝道。
魏潜未答,仔细看了看她,见她眉宇间郁色不散,心中亦是难受,“阿凝,不要难过。”
崔凝垂眸,抿唇。
“人生总会失去一些,得到一些。你如今有父母姐弟,还有……我。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也总会有人在你身边。”
“好。”崔凝倾身抱住他。
其实不必他说些什么,她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便心安了。
“伤心在所难免,但你不必太担心我,我没事。”崔凝松开他,仔细端详,“倒是你,再不睡觉就要出事了!”
魏潜的关怀大都体现在行动上,不算是个会讲贴心话的人,每当需要用言辞去安慰人的时候,其实内心十分无措。因为他觉得有些情绪根本不是言辞能够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