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调配灵活, 传到后方就是扎扎实实的压力,军需物资全混在一块儿用, 阿悍尔觉着北昭单手盾不错,冲锋时借了, 北昭觉得阿悍尔钢刀硬,设伏时借了。
战场上就没有“借”这个字儿。
这些物资封暄没看在眼里,但战后都是要一一细呈到兵部、户部的,阿悍尔这里, 赤睦大汗也要过目,账面一定要清晰,最好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焦头烂额中, 司绒一把掀开了帐帘, 被夹着雪沫的风扑了一脸,大氅没来得及披, 埋头往句桑的帐篷走。
这两日没下雪, 风酷烈, 搅得营地的军旗猎猎作响。
转过一个帐篷,司绒肩头一沉,熟悉的味道传入鼻腔,紧接着头上也被罩了兔毛耳帽,司绒自然地把大氅拢紧,周身裹满封暄残留的余温。
封暄问:“地网到了吗?”
司绒问:“物资到了吗?”
俩人相视,头顶一片晴云向东悠悠扬扬飘去。
辎重更重要,司绒先开口:“地网今晨刚到营地,一会儿便让人扯两张到中军帐。”
地网是伏击战时的利器,分为陷地与平地两种,是用来对付重骑兵与重步兵的,杀伤力与造价一样高,且不像箭矢能回收,地网纯属消耗型。
封暄帮她提着大氅中段,以免曳地,闻言点头:“物资今日也会到,你这两日忙得很,我调了个得力人帮你盘清明细,你每日只需核个总账即可。”
“殿下真是个可心人,”前面就是句桑的帐篷了,司绒加快脚步,到帐子外时,才想起来回头问,“调了谁?”
封暄撩开帐帘,手贴在她后腰:“你的可心人。”
司绒没反应过来,后腰一沉,被小力推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有股金创药味儿,句桑、稚山、黑武、安央还有几名大将都在。
两人一进去,稚山便领着大将们退下,封暄站在帐帘口与他们说话,句桑刚包好肩上的伤,早避到屏风后穿衣去了。
司绒抬手一指黑武,提着大氅坐他身旁,挑眼半笑道:“这两日忙啊。”
为着领兵上南线一事,司绒连着找了黑武两日,都没见着人,这人就像打定主意躲她,此刻逮了个正着,司绒放不了他。
这一指头把黑武的脚步死死钉在原地,黑武只得又坐下来,硬巴巴地应了句:“忙。”
“忙什么,说来听听,”司绒把手叠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他,“后营的活儿我拨了人替你,粮秣辎重不需你操心,你这两日既没往演武场去,也没待在帐篷里,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黑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着司绒,一切都与他想象中的不同,他看着此时此刻的司绒,就如同看六月烈日下的司绒。
司绒离开阿悍尔那日,下了一场久违的暴雨,他至今仍然记得雨点是如何击打干燥的土块,溅起潮湿的泥腥气,那是迅猛又短暂的爆发和热烈。
那日,他冒雨策马追出了百里,只能在边境线的哨塔上遥望一列车马队远去,逐渐消失于地平线上,雨水冲刷他的脸,他清楚地感受到,司绒从地平线上消失的那一瞬,他的情感迎着暴雨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两者终究没有交汇的一刻。
“答话。”司绒眼波渐冷,往黑武手臂拍了一下。
如果他还是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不再适合往南线战场放,那简直是送死。
黑武被拍回了神,神思归位,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串儿东西,塞进司绒手里,手指头碰到她后,慌慌张张地收回,又抬起下巴,不肯在她跟前丢掉气势:“这是你走之前,被我拽断的手串,还给你。”
帐帘边的封暄瞧见,唇边浮一道冷峭的笑,眼看已经往里挪了一步。
安央不露痕迹地留人:“此番从南二线调了千人北上,不知北二线…… ”
司绒低头把手串儿拨了拨,十八颗,一颗不少。
这是她出生时大伽正送来的,象征天神的庇佑,是她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
她拨手串时,黑武已经坐正,说:“句桑已经与我说过南线的分布,我随时可以听调上阵。”
手串儿滚过司绒手面,滑到她腕骨处停下,流光四转。
“伤没问题?”
黑武不再往她细白的腕骨看,正经起来也很像回事:“拉弓提刀都不是问题,北二线退下来几位大将,我……我先去与他们碰个头。”
“你要面对的可能是敌军主力,那不同于你在定风关的小股精锐交锋,你手里是五万弓骑兵,十万青云军为你辅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司绒抬手止住他起身的势头,认真地问他。
“不能犯错……”黑武挠挠后脖子,他从没这样跟司绒正经说过话,有点儿不习惯,“我会小心的。”
“你可以犯错,但不能犯同样的错,”司绒纠正他,看他紧绷的神色,真是很难不抽鞭子,她定了定神,才说,“黑武,这十五万人交给你,是因为你就是阿悍尔所有将领中,最好的那个。”
阿悍尔内部没有停止过练兵,黑武三年前就在内部演兵时露了锋芒,别管老将小将,比他能打的没他会带兵,比他会带兵的没他能打,最重要的是,他仍然保有旭日一般破云而出的势头。
轻狂带来的弱点可以由老成持重的副将弥补,但老成持重的将领绝对没有这样的天生傲气。
南线这一仗至关重要,要打出致命一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一击关系到此后是全线反击,还是继续胶着。
因此——不能束手束脚,不能瞻前顾后,要一往无前,要有钢铁火花一般的冲劲儿!
除了黑武,司绒想不到其他人选。
“那你呢,你信我吗?”黑武目光灼灼地看她,这对他而言尤其重要。
司绒偏头,侧脸进入了暖光中,睨着他,眼神里的懒散和氤氲被拭干净,现出清晰的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