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2/2)

司绒猜到什么,迟疑着挪步,坐得别扭,想说该懂的不该懂的她都懂透了,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阿悍尔女儿成亲前啊,做娘的都要帮着盘一盘嫁妆,你的嫁妆呢都在册子里,句桑亲写的,盘得比阿娘还细,你回头自个儿瞧。还有一桩事,便是这夫妻敦伦……欸,小蛮,司绒,不许走!给我坐这儿!”

阿娘说着说着声儿便高起来,司绒刚站起来,被这一喝立刻乖觉地坐下,心里默念着几句偈语。

“你这孩子,羞成这样,若是新婚夜将暄儿踹下床可怎么好,”阿娘瞅着司绒,怕她看着机灵内里放不开,加上这一身傲脾气,不免忧心忡忡,“这本是一桩快活事,你这性子,别倒过来你二人新婚夜在床上干仗……”

“阿娘……我不羞,”司绒挽住阿娘的手,脸都烫起来了,眼里水潋潋的,破罐破摔地把那册子潦草地翻了翻,“看了,成了,明白了,保准儿不干仗!”

“你瞧瞧便懂了?到时候可别走岔道……”阿娘狐疑地看她。

“?”司绒耳朵嗡嗡的,盯着阿娘看了半晌,才泄气似的垂头,把册子拨得哗啦啦响,心说她同封暄玩儿的那些花样,都够再绘五本册子的了。

纸页晃出虚影,司绒闷声说:“走不了岔道,我试过了。”

“哈?”阿娘愣了半日,忽地一拍手,开怀笑起来,“阿娘还怕你们讲究北昭那些陈规腐矩呢,咱们阿悍尔不讲究那个,就讲究个痛快,知道怎么舒坦就好,阿娘再教你……”

“阿娘,”司绒往她口里塞了一颗蜜枣,堵住阿娘的嘴,“枣甜,多吃几颗,这些高招妙法还是留给阿勒吧。”

“那浑小子!”阿娘眉毛一竖,“说给什么事儿绊住了脚,连你成婚也不回。”

说到这个,司绒有些感慨。阿勒给她的添妆是山南海商之利的两成,且不归阿悍尔,单单入她一个人的金库。阿勒与封暄合作拓长了山南航道,阿勒保北昭商船在赤海、乌溟海畅通无阻,自此能够对北昭船队造成威胁的只有天灾,再无人祸,作为报酬,阿勒要抽取三成利。

如今两成给了她,银子是次要的,他知道司绒的野心在哪儿,她想让阿悍尔走出自困的蛰居内陆,眼望海外,路达八方,所以阿勒就在陆路之外,给她开了一个场,也启了一个头,看她能玩儿到什么程度。

“留一坛子酒给他启。”司绒宽着阿娘的心,然后面不改色地把册子藏到了身后。

半月忙碌,九彤旗连只闲立枝头的雀儿都找不到。

到得启程出九彤旗这一日,骏马开道,蹄踏红尘,遥铃悬角,一路浩浩荡荡地南行,在一线连绵的白色浪丘上拉出了深深浅浅的印迹,这印迹从九彤旗延伸到八里廊,足足走了三天才出阿悍尔。

司绒摆弄着榫卯小物件打发时间,马车颠动时,车帘处漏进些许橙黄的光束,她抬手敲敲车壁。

稚山驱马跟在边上:“到八里廊……了。”

马车应声而停,车帘静静地垂着。

司绒察觉异样,撩起眼皮,小木球在掌心滚滑,问:“怎么了?”

没有人答话,风细细地吹。

她抛了抛小木球,正要掀帘子,边先听到了足轧雪地声,心口微微一动,刚刚镀上一层暖光的手指头有点麻。

不能吧。

愕然间,车帘自外被挑起了一角,是一只修长劲厉的手,橙黄光线随着动作涌入马车内。

她缓缓抬头,看到悬日就托在那熟悉的掌中,把那手指的影子拉得长,直直地铺到了司绒肩头,像在触碰。

“你怎么……不是奉使迎亲吗?”

“谁能迎你,谁敢迎你。”

封暄意气飞扬,他记着不能见面的规矩,只把手探入马车内,弯弯手掌,向她讨个甜头,侧额说:“我的妻,我亲迎。”

遥铃随风摆动,在“叮呤”声里,司绒笑,撩开额前珠帘,在他温热的掌心上亲了亲。

阿悍尔雪还没化,北昭枝头便已冒了春芽儿,天刚蒙蒙亮,街头巷尾的娃娃们绑着冲天辫儿,到处横冲直撞。

宫城外闹春,宫城内有序地忙碌着。

东宫里外是两个气氛。

外边轻声慢步的规矩早丢了,内侍宫女一身簇新袍子,在廊下像游鱼般穿梭,灯盏把东宫照得犹如白日。

九山听见里面殿下叫人,掀开帘子进去,下意识地就报:“殿下,还有一刻钟。”

说完杵着不敢动,心想殿下没问你开什么口啊,就算前头叫了十二次,次次问接亲时辰,也不代表这回也问时辰呐。

幸好这大喜的日子,殿下心里那丁点小缝都塞满了司绒公主,九山偷觑了一眼。

说不急吧,殿下已经问了十二回时辰,问了七回章程,问了二十五回公主那儿的情形。

说急吧,殿下始终在榻上坐着,手肘抵在膝头,手里把玩一枚扳指,镇定矜贵的模样,似乎和往常一般无二。

但细瞧瞧,还是有稍许不同的,殿下眼神挺虚渺,没个焦点,焦点都在都亭驿新娘子身上,飘远啦。

这一刻钟过得像一个月,九山数着今日得的赏钱,数得头昏脑胀时,外头东宫僚属连同礼部官员一溜儿跑进来,眉开眼笑地请殿下乘舆出宫。

封暄蓦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到铜镜前将自己看了又看,冕服得宜,神色如常,但他知道自个儿的心神在乱。

期待,想念,悸动,喜悦,还有紧张,这些情绪混乱而拥挤地充斥他胸腔,让他像个理智出走的毛头小子似的。

他走出内室。

又折返回来拿扳指。

再走出门口。

又折返回来把呆雁提上。

天色熹微,皇后一身正服,抬手理了理封暄衣襟,往他肩头拍了一把,呆雁在封暄手里扑腾着翅膀,热热闹闹地往廊下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