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迟一怔,猛地想起里正的话。
“——别痴心妄想,人逗着你玩你还当真了?陆大人来红袖添香就是来找乐子的,你看他今夜谁也没带走,就是因为被你小子搅了兴致。”
是不是他今夜也搅了陆拾遗的兴致?
方才气氛正好,一屋柔情蜜意,现在冷飕飕的,被窝里四处窜风。燕迟一腔少女心事无处安放,抱着条被季怀真撕坏的破衣袖,委委屈屈地滚回地上睡了。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季怀真被燕迟叫醒,一条热毛巾捂在他脸上,顿时捂灭了他一头火气。
“你昨夜讲梦话了。”
“我讲什么了?”季怀真起疑。
“你在喊你娘。”
季怀真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连衣裳都不穿了,想也不想就否认:“不可能,我还说什么了?”
“你就一直喊&039;娘,我现在有出息了,你回来看看我吧&039;。”
季怀真突然沉默,眼中有些阴恻恻的。
片刻后,他若无其事地穿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让燕迟今天陪他出来逛逛。
看他反应,燕迟下意识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便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二人用过早膳,乘马车来到东市,停在家不起眼的小铺前。掌柜正躺在椅上休息,一见季怀真等人来了,慌忙起身,拿出早就备好的匣子,依次打开,约莫有七八个,里面装着的都是弓箭手佩戴的扳指。
季怀真懒洋洋地看过去,他眼睛尖,识货,一眼看出哪个是真材实料。
“大人来得巧,刚到了一批好货,”见季怀真拿起一枚在燕迟手上比划着,那老板也是个人精,解释道:“大人好眼力,这是和田玉籽料夔龙纹扳指,据说是飞将军李广的东西。我看正配这位小郎君。”
季怀真睨了旁边站着的燕迟一眼,不管不顾地拽过人家的指头就戴上去。
“说你呢小郎君,喜欢吗?”
燕迟低声说喜欢,却是盯着季怀真的眼睛,一眼没往扳指上落,季怀真现在就是往他指头上套个破烂铁片子,他也得留着当成传家宝。
季怀真又朝店家伸手:“刻刀拿来。”
“你要做什么?”燕迟问他。
“当然是留些字据,不刻怎知是我给你的。”他拿着刻刀比划,动作很是娴熟,在那一瞬间忍不住恶趣味地想,他要刻哪一个名字,陆拾遗还是季怀真?
燕迟心中一片柔情蜜意,哪里还揣摩得透季怀真的弯弯绕绕,只反复提起嘴角又放下,竭力忍住那一抹悸动,看得季怀真心中不住冷笑,心想这人真是个蠢货,给点好处就能哄住。
他突然把刻刀一扔,拍手道:“又懒得刻了,我名字太长,太难写,就这样戴着吧。”
燕迟慌忙道:“那不成,说好了的,你若是嫌名字麻烦……你,你就画个燕子。”
想起床榻上的那声“小燕”,燕迟又羞赧起来,拉起季怀真的手,把刻刀塞了回去。
外面隐秘在人群中悄悄随行的白雪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蹲在树上无奈地一拍脑门,心想这叫燕迟的小子真是可怜,得罪谁不行,偏要得罪季怀真。
这样的扳指首饰、玉佩挂坠季怀真没送出去一千也有八百,每个莺莺燕燕人手一个,那一手刻刀功夫就是这时练会的。
财物有价,真情难得,若真是在意,又岂会这般敷衍?可惜有人看不透。
白雪在心中为燕迟可惜着。
最后季怀真连燕子也懒得认真雕刻,只画了个圆当脑袋,叉上个十字当翅膀,说刻的是猫猫狗狗也讲得通,用来打发那傻小子。
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有季怀真指着几条歪歪扭扭的线说这是燕子。
待哄过情人,季怀真才着手办正事,出来时正好碰上人群中的白雪,朝她投去一个“不过如此”的得意眼神。
二人又乘着马车来到一处香火寂寥的道观前,上书“清源观”。
那守门小童正抱着拂尘打瞌睡,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被季怀真拍了下头,醒来大惊,如见鬼魅般瞥着季怀真的脸,回头大喊着跑进去。
“师父!师父!真给小佳师兄说着了!有个长得顶好看的人进来了!”
不一会儿,一身穿道袍,鹤发鸡皮的人大笑着走出。
这人精神矍铄,声如洪钟,人送外号“神算曾”。
一看见季怀真,就道:“贫道已在此等候陆大人多时了。”
季怀真虽心高气傲,可表面功夫还需做足,朝那老道辑手,说自己是张真人介绍来的。
“听说您这求卦极准,我等此行事关大齐千秋大业,不日就要离开汾州,临走前想来求上一卦答疑解惑,全当宽心。”
这道士姓曾,据说与张真人还有些同门渊源,现下听季怀真这样讲,当即了然一笑,把他请了进去。
“贫道早先夜观星象,早已知晓大人今日会来,已备好茶水,大人请吧。”
季怀真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对方,正要跨进去,燕迟悄悄从背后拉他一下,耳语道:“这人身上一股油腻肉腥味儿,小心,我走你前面。”
就算他不说,季怀真也闻到了,哪家道士一早起来就大鱼大肉。这老道说话做事玄乎其玄,季怀真并不全信,倒是先前那看门小童嘴里透出的一句“小佳师兄”还有意思些。
不等季怀真说什么,燕迟先一步进去,以维护之姿,警惕地打量着周围,护在季怀真前头,待确认过没有危险,才拉着季怀真跟上。
手被拉着,少年掌心干燥炽热,让季怀真心中一阵微妙的不爽。
怎的陆拾遗在这人心里就这般重要?他凭什么事事都以陆拾遗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