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2)

巧敏便是在此时回来的。

他一路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耽搁,听季怀真的使完坏招就匆匆赶回。一入院门,便迫不及待地朝燕迟道:“殿下,已经按照陆大人所说的全部部署好了,我们何时离开?”

案前的燕迟惊诧抬头。

巧敏这才看清,除开燕迟,竟是还有村中几名来自其他十九部的好汉,众人正围坐在案前,对着一份羊皮地图商讨布防。巧敏一怔,明白了什么,继而道:“既然这样,那我也留下。”

他喉结一滚,表情颇为尴尬,低声笑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睡了几年热榻,竟是把骨头都给睡软了。”

燕迟面露不忍,正要说什么,巧敏却匆匆把身一转,扔下句他随后就到。

季怀真一路跟过去,见巧敏刚一出院外,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给了自己一拳。他一脸懊恼,神情复杂,为那丝临阵脱逃的念头而羞愧。

“巧敏大哥,一路可还顺利?”季怀真冷不丁出声。

巧敏倏然回身,意识到刚才一幕都被季怀真看去,更加尴尬,沉声道:“……顺利。”

他闷头往自己家走,季怀真不见外地跟在后面,突然一笑道:“其实你也不必羞愧,大敌当前,你这样的反应才是人之常情。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今天你也看到了,鞑靼三千精兵,这村子里才有多少人?不到三百人,就算全留下来,也不是对手。与其留下来被一网打尽,还不如各凭本事,尽早逃命。”

燕迟脾气倔强,一旦做下决定就难再改变,若他死在这里,季怀真去敕勒川就更费功夫,最好能再找出一个对地形熟悉的人,而眼前的巧敏,便是最佳人选。

巧敏面无表情,不吭声,但季怀真确信他听见了自己的话。

屋中大门一开,巧敏妻子迎上来,手中拿着一个小红布肚兜给巧敏看,一见后面跟着的季怀真,略微羞涩一笑,又躲回屋中去了。

季怀真一怔,继而看向巧敏:“你女人怀孕了?”

那红布肚兜他见过不少,季晚侠初有孕时,给腹中胎儿做过,只是那时还不知男女,季晚侠就各绣一样。

巧敏点头,难得一笑:“我们也是几日前刚得知的,陆大人,我要当爹了。”

他眼底一片苦涩,仔细一瞧,竟是带着对这个未出世孩儿的期盼和爱,以及些许遗憾。

季怀真心想:他在遗憾什么?

又跟着巧敏朝偏屋走去,那里面立着叶红玉的像,还未来得及挑个良辰吉日重新送回庙中,如今遇见鞑靼来打,也不知玉蛟龙在天英灵,冥冥之中能否保佑自己的儿子。

巧敏手握三炷香,恭敬地朝叶红玉拜了三拜。

他突然道:“大人明日要走?”

季怀真眉头一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巧敏又一笑:“大人不要误会,这本就是我们草原十九部与鞑靼人的旧仇,你们齐人不愿牵扯进来,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叶大人这样的人才是少之又少。”

二人面前,玉蛟龙的像目视远方,嘴角笑意盎然,一身凛然正气,仿佛身陨之后也在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

巧敏又道:“我这条腿,就是二十年前没的。和你们齐人打仗时,我被炸断一条腿,醒来大军已经撤走,到处都是尸体。那时我同殿下差不多大,总是异想天开,以为腿断了还能接上,抱着断腿去追我们的军队。”

“后来我不辨方向,越走越远,实在太饿,就把那条断腿煮来吃了。当时那条腿已经开始发烂生蛆,煮完也是一股臭味,可陆大人没尝过那样的滋味,当一个人饿到头晕眼花,路也走不动的时候,臭就变成了香。”

他朝季怀真一笑,目光看向叶红玉:“我就是此时遇到叶将军的,是她救了我一条命,将我带回这里。。”

“如今鞑靼人要血洗她一手建起的村庄,有一丝临阵脱逃的念头已是对不起叶将军昔日救命之恩,我又怎可丢下她的儿子,苟且偷生?”

巧敏跪在叶红玉的像面前忏悔,背对季怀真道:“多谢陆大人美意,只是巧敏已当了一回逃兵,不能再当第二回 了。”

那夷戎猛将以赎罪之态双膝跪地,肩膀微微塌着,依稀可见昔日杀敌时彪悍之姿。季怀真伫立原地,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最终不发一言地离去。

一月下来,他已将整个村子走遍,闭着眼睛也能摸回燕迟的小院。

往东走,有个打铁的回鹘人,喜欢占些小便宜,人却仗义孝顺,家中有位八十岁的老母。

往西走,有个爱晒腊肉的羌人,小女儿在汶阳城内当绣娘,总想着喊回来嫁给燕迟,明里暗里给燕迟送了不少吃食,都被季怀真挑好的吃了。

重要的是,这里没人关心大齐的朝堂,他季怀真在这里虽无人问津,却也不是人人喊打。

有时他心血来潮,顺手做一两件好事,居然还能得到夸赞;有时好吃懒做的毛病犯了,往旁边一杵袖手旁观,旁人还会骂他没眼色,让他一旁呆着。

讨骂讨嫌于季怀真来说简直如同家常便饭,可这里人骂他厌他,却又不是因为他是季怀真。

院内,先前留下来同燕迟商量布防的几人已经离去,季怀真进来时,便看见燕迟一人站在案前,对着一张地图发呆,察觉季怀真回来了,又匆匆收起。

季怀真没点破,拿起众人布防时用的地图一看,见上面拿炭条做了不少标记,画圈的是高地,可做埋伏,打了个叉的是两边有土坡的必经之路,可布绊马绳。

倒是将地形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季怀真看向燕迟:“你安排的?”

燕迟把头一点:“瞧天气像是要下雪,倒是可再多争取一两日的时间。”

季怀真不吭声,等着燕迟继续往下说,随便说些什么都行。可这小子又突然沉默起来,镇定地不像是要去赴死,连句遗言都不给季怀真交代。

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看得季怀真来气,光是骂两句已经不好使了,他想踢燕迟一脚,又或是把他打晕直接带走,更想问问燕迟:连死都不怕,对他多说两句话又怎么了?

他将燕迟一拽,强迫人坐在他身边,不情不愿地点拨道:“既多出一两日的功夫,你可知要用这一两日来做些什么。”

燕迟看着他。

“别想着去汶阳城求救,我实话告诉你,这里向来无可用将领,兵力都调去恭州和金水几座离上京近的城了。鞑靼人这般大肆屠杀,你以为当地太守不知道?不想管罢了。况且朝廷也不让管,他们不愿和鞑靼起冲突,明白了?”

季怀真对大齐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心知肚明,又一脸嫌弃厌烦,像是被人拿刀逼着,胡乱圈出地图上的邻庄。

“你让人去这些地方挨个通知,说鞑靼人要来了,要跑的赶紧跑,要留下的赶紧留下,最好都跑了,吸引鞑靼的注意力……你这副样子看我干什么?都这种时候了你可别让我当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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